唐迦叶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缓步围着她绕了半圈,沉吟道:“既然是交易,你想要什么。”
云舒尘闭上眼,紧了紧,又抬起来,她道:“徐任的命。我想亲自结果他。”
“只是如此?”
“只要如此。”
“魔族最为头疼的护门阵法,我都有破解之法。况且三日以后,徐任要为新生的小女儿举办庆生典礼,此乃家宴。”云舒尘又道,“三日后正是最好时机,千载难逢。还请君上仔细考虑一下。”
云舒尘走后,唐迦叶沉默半晌,忽然扫向左右,吩咐道:“你们去查查,这丫头说的话是真是假。”
“倘若是真,君上以为何?”旁边一道女声柔声问道:“我们要如她的意思么。”
“既然是真,送到嘴边的肉岂能不吃。”唐迦叶道:“徐家的确是那什么仙宗的走狗之一,能恶心他们,本座求之不得。”
一日以后,云舒尘在太初境,收到了一根漆黑的鸦羽。她将鸦羽握在手心,苦心经营多年,终于将这最后一步棋落在实地。
魔族对修道之人,并无任何怜悯之心,她们秉行的一般都是斩草除根。
云舒尘所杀的是徐任,还有另几个挖灵根的伪君子,以及和他纠合在一起的人。
但借魔域这股东风,徐家大门一开,估计是片甲不留,尸骨无存。
牵连无辜,亦是难免。
她想到此处,缓缓闭上了眼,她仔细盘算着师娘的身世,据她所知,徐香君只是一个婢女的女儿,她的生母早就被赶出仙门,好像也没有别的亲戚。
那么除了她那个畜牲一般的父亲,还有一群助纣为虐的兄长姊妹,她不会伤到师娘在乎的人。
可不知为何,她难掩心中酸涩,立在远处,静看师娘坟冢良久。长风吹起她的衣衫,在风声中轻微地响。
“对不起。”
良久后,只余一声轻叹。
云舒尘曾学着似她一般活着,但她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终究成不了下一个徐香君。
徐家庆典之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云舒尘与此处交往良久,她亦很自然地参加了此次宴席。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醉得醺醺然之时,忽然一阵黑风起。
徐任还未清醒过来,便发现护门的三层阵法,自内向外,应声全碎。浓郁的魔气如腹蛇一般,缓缓顺着背脊爬上他的身躯,缠绕,紧缩,让人几乎要窒息。
他大惊失色,连带着各位子女也骚乱一阵。不过好歹是活了这么多年的长辈,只一阵慌忙后,徐任冷静下来,喝道:“哪里来的魔界妖人!”
自外墙之上,忽然响起几声轻笑。
云舒尘站在一旁的廊柱之后,趁此机会,作法升起了一阵白雾,混淆众人视线。就当此时,一声又一声倒地的声音骤然响起,扑通几声,连叫喊都未来得及发出,又归于一片寂静。
其实论征战杀人,魔族远甚于修道之人。最大的劣势,便是女希氏一族的血脉稀少,而其它部族多靠武力,灵智却低下。不然怕是早就统一各大仙门了。
当白雾散去以后,地上的尸山几乎堆了起来,尚能从容站起的,一个个皆是黑衣束身的女子,静待在一旁,听候指令。
为首的女人正是大祭司,她将兜帽摘下,露出颠倒众生的半边侧脸。
徐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愕然看着满地尸首,眼底闪过一丝恨色。
她几乎是瞬移过去,卡住了徐任的颈脖,他本是静静不动,忽然运起一掌朝她心口拍去,女人被震开几尺远,微微一惊,“这功法倒还挺厉害。”
徐任冷笑,他这么多年的修行,也不是白费灵根。左右横扫了一番,来的魔族虽多,不过一个也没有修为高过他的。
莫名又寻回了自信。
他彻底冷静下来。
他唤来长剑,拿在手中,疾如闪电,便朝那为首的魔女削去。一剑下去,地砖裂开数丈,尘灰腾腾。
云舒尘站在暗处,悄然抬起手,地上聚集的血水如有生命力一般,自空中形成一条遍体通红的龙。
徐任双眸微眯,他忽然自施法的痕迹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正觉不对,那条血龙灵活地绕上了他的身躯,一尾将长剑扫断,拍在地上,掀起一阵气浪。
四周的黑影一拥而上,魔气灼烧着他的真元,徐任自知今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惊怒之下,再度睁开眼时,已是双目血红。
他在被魔物吞噬之中,看到了一个渺茫的影子。
静静立在远处,冷漠而高傲。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女声说:“住手。”
大祭司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她扭身,微微一笑:“尘儿,君上说切碎一些,好炼药。我们先去别处搜刮一些法宝,你就慢慢报仇罢。”
徐任倒在血泊之中,勉力睁开眼睛,看着一道女子身影,缓步向他走来。
离得近了,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住。猛斥一声:“云……云舒尘……你竟然……和魔……”
一只染血的绣鞋压上他的胸口,将其余的斥骂堵了回去,云舒尘俯低身子,淡声道:“魔族可没有你歹毒。至少不会对亲生女儿下手。”
言罢,她以灵力将人拖起,血迹在地砖上拉得老长,而后云舒尘打开内室的门,将他拽了进去。
里头骤然响起一声惊恐的叫声。
徐夫人抱着婴孩,连连后退,浑身都在发颤。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她神色平静,面上溅着鲜血,宛若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云舒尘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下割去,硬生生划破了徐任的腹部,伴随一声凄厉的哀嚎,自里面剜出几颗尚冒着新鲜血气的灵根。
云舒尘颤着手,拿起成色最好的一个水灵根,温和而包容的淡蓝光芒,一下子笼罩在她的手心。
亲切的气息。
这是徐香君的。
她将其小心地收在手心中,揣在心口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徐夫人在一旁泣不成声。
“为什么?”云舒尘垂眸凝视着那颗水灵根,哪怕不借月光来看,它依旧剔透生辉。
“你知道这颗灵根的主人是谁么?这样好的资质,本可以上九天揽月,羽化飞升。却终其一生,只能像一个凡人那样垂垂老矣,最后死去。”
徐任还剩一口气,已经无力再多言什么。云舒尘的刀尖一转,往那丹田中又深深刺进几刀。
这种疼不是切肤之疼,而是深入神魂。她不完全捅穿他的丹田,一时半会又不能轻易死去。那一具躯体在不断发抖,惨叫不绝于耳,云舒尘轻声问:“疼么?”
无人回答她。
她却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感觉不到疼。”
她那把小刀相当灵巧,一点一点将整个丹田刮出,是为凌迟的酷刑。徐任的躯体一开始在抖,后来便如一摊死肉一般,动也不动。
此刻她还未完全想要杀掉他,结果人先断了气。
看来是硬生生疼死的。
云舒尘封住他周身穴位,防止肉体溃散,慢慢站起身来。
一声响亮的啼哭顿时爆发出来,自浓郁的血腥气中弥散。徐夫人害怕地捂住了孩儿的嘴,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嘴中喃喃道:“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求求你……”
云舒尘立在原处,静静地看了她半晌。而后俯身,将她手中的婴孩一把抱起。
徐夫人的手一紧,又害怕地僵在原地,连动弹都不能挪一寸。
她的手抬起,抚在女娃柔嫩的脸蛋上,拨了一下,又慢慢握上了她脆弱的颈脖。
婴孩的哭声愈发撕心裂肺。
徐夫人的呼吸声也愈发粗重,待到云舒尘将手指一点一点卡紧的时候,她彻底陷入崩溃,一把扑了过来——
云舒尘侧过身躯,匕首浮空,向来人的方向射去,又是重物落地之声。
再无声响。
她的手已经掐上了那柔嫩的颈部,但神色却晦涩不明,似乎终于生了一份犹豫,力道逐渐慢下来。
正在此时,那婴儿无意识地含住了她的手指,吮吸起来,忽然就不哭了。
云舒尘的手停住。
过了一会儿,她终是把孩子放了下来。
无父无母,难成气候,兴许根本不用她动手,也活不了多久。
她又拖着徐任残破的身躯,打开了门。祭司大人正等着她,瞧见来人,冲她微微笑道:“都解决了?”
待到徐任的死相被月色一照,连祭司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挑眉道:“真狠。”
云舒尘未置一言,将尸身交给她们。祭司大人道:“那我们便先走了。”
黑衣女人走出几步,忽而又转过身来,复杂地看着云舒尘。
“尘儿。”
良久后,她轻叹一声:“其实你更似我族,而非仙家。”
听到此言,云舒尘的眸光动了动,而后垂下,她静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回过神后,周遭的魔气都已经散开。
都走了。
云舒尘费了些气力,将尸体聚拢在一起,而后就着尸脂膏油,断木残桓,放了一把大火。
火光映亮了高高悬着的彩灯,照得四方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