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得拦下她。
她们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追得很紧,飘过演武场上空。卿舟雪见徐瑛已经迫近主峰,手中凝成一把冰剑,即朝她掷去。
徐瑛扭身躲开,虽然毫发无损,但这样一扰,她御风的速度慢了下来。
今日底下来人许多,有各宗各派的弟子,正在演武场上比试交流。他们仰头看去,还以为卿舟雪在和她的小师妹切磋,精彩万分,不由得纷纷围观了起来。
林寻真恰好在此处,她眯着眼睛看向半空,心中奇怪:卿舟雪的师妹,不是才入门没几年么?
高空之上,烈日高照。
卿舟雪一剑截去徐瑛的路,她悬浮于空中,雪白的衣摆被长风吹得猎猎作响。
手腕一转,剑花挽成,周遭冷意肃然。万千雪花将徐瑛牢牢围住,形成一道墙,让她冲不破这牢笼。
雪花虽柔,在疾速旋转时,亦比利剑更为坚韧。
但卿舟雪万万不曾想到,徐瑛现在已经心存死志,只求玉石共焚,她居然冲出了那片飞雪,浑身的衣裳被割得破破烂烂,脸上,胳膊上没有一处完好。
而她的右手里,还紧紧攥着铃铛。
卿舟雪猜测此等法器,需要挨近了用,但究竟是多近,她并无从得知。
总之近上一分,危险便大上一分。
她必须要快一些了。但是徐瑛已经完全不管自身,她只要一息尚存,便会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徐瑛浴血冲出来时,底下的人目瞪口呆,一时纷纷愣住。议论声忽起:“这……卿师姐未免也太不手下留情了些。”
眼看着困不住她,卿舟雪再次费力追上去,两人宛若高空之上搏斗的鸟雀,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卿舟雪隔空一剑刺破她的肩头,卡准了穴位,欲逼她松手。
徐瑛的手颤了颤,当鲜血淌下来时,她已经无力得快要握不住,身体也到了极限,随时都要跌落。
但她此刻却忽然笑了笑,这笑中包含着如愿以偿的美满。
现如今,应当是够近的了,足够为父兄报仇雪恨。今日各大宗门的人皆来此处,正好是天赐良机。
徐瑛转过身子,一道符文忽然自胸口显现,燃烧至尽之时化作一道长风,将卿舟雪吹离了几丈远,这是她最后和她拉开距离的底牌,自然也要用到刀刃上。
她正准备毫不犹豫地,将仅存的灵力灌入铃铛,欲听到那清脆悦耳的脆响。
可是脆响还未起。
卿舟雪在天空中如拢翅俯冲的白鸟,身法依旧迅疾,可是眼见得那铃铛开始变亮,开始轻颤,她手中的剑离她背在身后的手,始终是慢了几寸——
两寸,一寸。
卿舟雪见再夺她手中之物,恐怕当真是迟了。
此刻思绪亦在风里呼啸,抑或是她什么也没想。
但整个人却完全地冷静下来。
还有最后一份希望,她的剑锋已经可以够着徐瑛。一瞬之间,心意已决,卿舟雪攥紧了清霜剑,冷冽的剑尖对准了她的腹部。
徐瑛只觉得面前闪过了一道白衣身影,而后紧缩而上的,便是决绝的一剑。
滚烫的鲜血自碧空洒落。
清霜剑完全没入她的身躯,霜寒在一瞬凝结了捅出的窟窿。
卿舟雪这一剑又稳又准,徐瑛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已经气息断绝。
徐瑛如一片秋叶一般,落了下去。
卿舟雪伸手接住那铃铛,悄然收好,悬浮在空中,她的脸上,衣上尽是血点。尤其是清霜剑上,血线正缓缓地滴落下来。
底下的弟子一时呆若木鸡,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真死了!”
底下很快乱成一锅粥,此时演武场并非只有太初境弟子,还有别宗的一些道友。
林寻真看着徐瑛的尸体,张了张嘴,茫然了一瞬。待到卿舟雪亦缓缓落下来时,周围的人纷纷噤了声。
面前这白衣女子半身是血,容颜冷淡,一句话也没说,她站在原地,莫名地有点吓人。
林寻真一把将人拽过来,低声道:“卿舟雪,你在干什么?”
她晃了晃卿舟雪,但没有得到回应。
人群骚动一阵,似乎有人已经去请掌门定夺了。
卿舟雪默然不语,抬眼看向前方,今日娇艳的日光晃得她眼睛疼。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杀徐瑛,于是还留了一些分寸,企图将她制住,再叫师尊过来定夺。
但是逼到最后,天不遂人愿。她未曾料到徐瑛已不管不顾,如疯魔一般。
一瞬之间,决心已经下定,哪怕她担上残杀同门的罪名,也得将这事拦住。
卿舟雪慢慢阖上眼睛,满目的光皆被挡在沉重的眼皮之外,陷入一片昏暗。
刚才徐瑛挣扎之时,卿舟雪亦被她的水线穿透了心肺,当时不觉,此刻倒是觉出钻心的疼。
此刻她的思绪亦很乱,徐瑛说的话,云舒尘的容颜,魔族,仙门……一时如麻,她的双眼愈发朦胧,身子晃了晃,失重感顿时袭来。
清霜剑铿锵一声落在地上。
林寻真一愣,顺势扶住了卿舟雪。她再看去,人已经靠在她身上,嘴角缓缓溢出一抹鲜血,陷入昏迷。
*
卿舟雪并没有昏迷多久,她再度转醒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木椅上,摆在大堂正中央,环顾四周,此乃主峰春秋殿内的陈设。
她不仅瞧见了掌门,师尊,柳师叔,越师叔等熟悉的面孔,还有几张陌生的脸,看服饰,似乎也是别宗的仙门长老。
她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最终停在了云舒尘的脸上。
卿舟雪只看了一眼,便慢慢垂下眼睫。她将脊背挺直,面色不改,等待听从发落。
“今日于演武场上空,你与余英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掌门的眉头紧蹙。
卿舟雪刚想回答,但此般场面,又有别宗长老在场,不管云舒尘是或不是,她都不能随意将她与魔族产生牵连。
这一时便犯了难,有诸多不能言之于口的事。最后她慎重地道:“余英欲对师尊渡劫的材料下手,被弟子不慎撞见。弟子怀疑她混进太初境,心思不纯,另有图谋。”
“关于此事,有什么证据?”
“师尊设下的一层屏障尽数被破坏,可去一验。”
掌门点了点头,可却听到一人讽刺道:“谁知那屏障是你破坏栽赃的,还是另一人破坏的,此处拿不出人证,何人信你。”
卿舟雪一愣,抬起头来,说话的那位长辈,自服饰上来看,应当是陈家的人,那人冷笑一声,又意有所指道:
“太初境乃天下仙门首流,莫论何等理由,怎能留杀害同门之辈。况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实在令人发指。恐怕传出去有损太初境清誉。”
越师叔在一旁冷笑道:“哎呀,这位大人,太初境的人自有太初境来管,就不劳您多费心了。”
那人亦一笑:“这话说的。但凡修道之人,各宗友好往来。我们身为友盟,自然也甚是担心,倘若不重罚,此事传出去多有难听。”
“还请掌门明裁。”
几年前,卿舟雪曾经将某陈姓纨绔子弟打了一顿,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听闻他在太初境干下的那些混事皆已暴露,被取消了参加问仙大会的资格。
问仙大会,乃是修仙界最为严格的比试。凡是心术不正之人,莫论修为再如何高深,也不能问鼎修仙界。
来此几位外宗长老,虽不认识卿舟雪,但他们亦知晓,面前这丫头,好像是太初境的一届翘楚。若因为犯了事,而失掉了参赛资格,得利的自然是自家。
于是他们揪住机会,一时纷纷谏言——私下杀害同门,莫论何理由,也都应该严办。
第130章
方才诸位长老在春秋殿内相谈正欢,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云舒尘便有些警醒。
她以红绳为引,觉出卿舟雪似是有恙。
下一瞬,殿门忽然大开。
两个训诫堂的管事弟子架着已经昏迷的卿舟雪,急急忙忙来找掌门定断,颤声说出了内门命案。
林师侄紧跟其后,似乎是没拉得住,踏进殿门一脚又退了出去,最后恨恨守在门口。
两个蠢物。云舒尘心中正恼,当时摁上扶手,险些捏出一个坑来——但凡迟个一时半刻,把这些外宗的长老送走,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掌门的脸色黑如锅底,但只能顺其自然,方才才和他们讲到各宗同气连枝,结果下一瞬就将人屏退,倒愈发洗脱不清。
“既然如此,待她醒来再——”
而后卿舟雪似有感悟,晕乎地睁开了眼。
掌门叹了口气。
“这毕竟是太初境的事,诸位还是少说几句。”凌虚门来使还算厚道,见状不对,开口相劝。
结果立马被反咬一口。
几人言天下仙道是一家,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师妹,对于此等恶劣行径,整个修仙界都需要警醒门下弟子,若放在他宗早已被逐出师门。
在别人的地盘上指手画脚,陈家还真够不要脸的。
不过有时候胡搅蛮缠虽然卑鄙,但确实能让别人下不来台,从而影响决策。
云舒尘眉梢轻抬,她并未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扫过那帮子慷慨陈词的人,将几个为首的面孔皆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