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沾上柔软的床,季商就沉入了梦乡,睡得不省人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香甜的睡眠,似乎那颗燥动的心沉静下来,所有烦恼都远离了。
他是在一阵臭味和压力中醒来的,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一只毛绒绒的手掌,还有黑乎乎的爪子露在外面,看起来并不那么有威慑性,但他很清楚,这玩意儿能够在人的皮肤上划出五道足有硬币深的伤痕。
对了,家里来了一只熊猫。
季商想起来这个事实,确认了昨晚并不是梦。他小心翼翼的拨开“熊爪”坐起来,发现那只熊猫就半躺在床的另一半,背靠着床头,手里拿着他的金华火腿在啃。
发觉他醒来了,熊猫停止进食,扭过头瞄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的感觉到那眼神中的鄙视,就好像这只熊猫有思维一般,诡异的是,即使没有语言他也能够明白这种语言。
季商默默的下了床,看着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的泥脚印,深吸口气,走了出去。整个家中几无立锥之地,他的收藏、家具、储存的食物,根本就没有一样完好的。
冷静,冷静!
季商一边不断呢喃着这句话一边走进厕所,打开被掏了一个大洞的门,对着满是脚印的马桶放水,在他身后,那只熊猫正悠闲的漫步过“废墟”往厨房走去。
收拾整座“废墟”是个浩大的工程,季商花费了整整一上午才把所有的报废品扔掉,有些还有抢救可能的全部堆进书房。他很庆幸这只熊猫对书并不太感兴趣,书房得以免遭浩劫。在他打扫的时候,熊猫就在家里走来走去,他偷窥了一下,为这只熊猫扭着屁股走动的“美姿”倾倒,擦着地板一头撞上了墙却还是嘿嘿傻笑着。
等把所有不能用的东西扔掉,除了书房之外的地方都变得空荡荡的,幸好这时候是冬天,冰箱即使没了门,只要打开窗户还是能够勉强行使“保持食物不变质”的基本功能。至于其他诸如咖啡机之类的小东西,还能运转的就留着,剩下的也只有扔掉了。
熊猫半躺在宽敞的地板上闭着眼睛睡觉,季商能够觉察出熊猫的想法,明白熊猫只是在睡觉而已,并不饿也不无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般。
果然,等季商收拾完毕,一直静坐不动的熊猫终于有了动静,爬起来慢悠悠的往厨房走去。他赶紧跟过去,看着熊猫一屁股在没了门的冰箱前坐下,过了几秒,扭过头看向他。
他明白了意思,凑过去拿出一个鸡蛋,瞄了眼熊猫,犹豫了下,干脆把一整盒拿出来,顺便再拿出几袋培根。端着这些东西,他有些烦恼,荤食可不是熊猫的主食。
“你可别吃坏肚子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熊猫翻了个白眼,在装培根的碗上拍了一巴掌,那付样子即使不是他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季商开始做中餐,早餐他用三个包子对付过去,中午可要好好吃吃,单身生活这么多年,做饭这种事根本不在话下。
培根发出滋滋的声音,阵阵肉香飘进他的鼻孔中,熊猫就坐在他身后,即使如此也足有他半人高,呼出的气息清晰可闻。
季商很快就把四菜一汤弄上了桌,熊猫非常了然的爬上桌边椅子,双腿垂下,双手摆在桌子上。他把饭盛好,坐到桌边,和那张圆脸对视了几秒。
熊猫伸出爪子,把那碗培根炒芹菜拉了过来,拿起碗仰起头直接倒进了嘴里。
季商目瞪口呆的看着熊猫慢慢嚼完,张开嘴说:“盐巴不够,棒槌。”
四川话。
季商沉默了几秒,道:“低盐对身体有好处。”
熊猫表示了露骨的不屑,继续吃起另一盘菜。
对于为什么家里来了只熊猫,季商一直没有深思,他当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冥冥中有一个“终于来了”的念头,令他松了口气之余又安心了不少,似乎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般。
这显然不是一只普通熊猫,这是只讲着四川话、会吃熟荤菜的熊猫,并且有着和人类相同思维方式的熊猫。
神仙?妖怪?化形?还是什么科学变化?
季商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反正对他来说无论熊猫是什么样的,只要是熊猫就好。他就这么和熊猫沉默相对,今天补休,他吃完饭后继续打扫卫生,打电话叫人来修补一些破碎的装修,在网上买一些小电器,还有些生活必须品得去超市了。
不过,放这只熊猫单独在家实在令人不放心啊。
“我要出趟门。”季商站在熊猫面前郑重的道,“你在家里要乖点,弄坏太多东西我的工资都要不够用了。”
熊猫似乎非常中意半躺的姿势,闻言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季商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在一通疯狂采购后迅速回到家中,立刻发现了不同之处: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巡视一圈后,他察觉到了另一个严重问题:熊猫不见了。
他开始疯狂寻找,连浴室水声停了都没察觉到,当视野里出现一双人脚后,他猛的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全身赤|裸、湿漉漉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站在眼前。
“棒槌,你在爪子蛮?”
“……”
四川话,眼皮上浓重如烟薰的黑色,胳膊和腿上的黑色纹身,不用解释季商已经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态度,反而哀嚎一声,大吼道:“熊猫呢!?”
男人露出明显的鄙视表情:“老子在。”
“你这样子不算!”季商怒道,“我要熊猫!你给我变回熊猫!”
男人似乎很不高兴:“老子不称展唆!?”
季商不是四川人,只是去四川的次数多些,一些大众话听得懂的。男人是在说“我不帅吗”,他立刻回道:“你没有熊猫帅!”
男人的脸阴沉了下来:“老子修的化身哪个讲不称展!?”
话讲到这儿,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季商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显然,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只熊猫,而这个人形模样是所谓的“化身”,至于为什么这只熊猫会来,又有什么目的,他这会儿实在毫无头绪。
“是挺帅。”季商强作镇定的道,“但是我喜欢有毛的东西。”
男人挑起了挺直的眉毛,沉吟片刻,四肢的纹身突然开始抽长,由一捆一捆的枝蔓变成了一片片的黑色,覆盖住逐渐变粗的四肢,几十秒后,那只熊猫重新出现在了地板上。
季商压抑住欢呼的冲动,走过去轻轻抚摸了下黑白色毛皮,由于洗过澡的缘故,那毛皮此刻油光滑亮,还残留着洗发香波的味道,下面是温暖的血肉。他摸着摸着,不自觉就被这块恒温顺滑毛皮倾倒了。
“棒槌,摸够了?”
低沉的男人声音瞬间就把季商拉回了现实,他恋恋不舍的松开手,临了还摸了两把,问道:“你是谁啊?”
“老子觉得你莫脑瓜子了。”熊猫大概是冷笑了下,不过在季商眼里这绝对称得上是可爱,“窝和你有段情缘,来和你了了。”
季商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只感觉人生中似乎有个大秘密要揭晓了。
“你是谁?”
“窝是仙人。”
“你是我祖宗?”
“日你仙人板板!”熊猫怒喝了一声,“哪个是你祖宗?我是神仙!”
“你怎么会和我有段情缘?”
“话来话长。”熊猫站起来,像是滚筒洗衣机甩干了下毛皮,慢悠悠的道,“你上辈子起过誓,若是做了啥啥,下辈子就只爱貘。”
貘是熊猫的别称,季商瞬间恍然大悟,总算解开了“恋爱三观”这个疙瘩。
“所以你来喜欢我了?”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熊猫的痛处,他张开嘴先咆哮了一声,才怒气冲冲的道:“你懂个锤子,少管老子的事!若是我喜欢你个棒槌,这事不是了了唆?我还来找你做啥子!?管紧得讨好我,让我喜欢你,姻缘就了了,我就可以走了!”
季商暗自琢磨了下,这熊猫八成是因为某个原因不得来和他了结这段姻缘,可惜感情这种事没办法强迫,“人”虽然来了却没办法爱上他,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这只熊猫来了后先撒疯破坏——强迫来的哪会高兴?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啥啥?”
“你管那么多!”熊猫翻了个白眼,“做饭去!”
季商一边应一边往厨房走,顺口还喊:“你别变成人啊。”
熊猫的眼中显露出浓重的鄙视,打了个响鼻却没有再说什么,一屁股在空荡荡的客厅坐下,打了个滚后不动了。
果然还是熊猫可爱,再帅的男人打这种滚能有多帅?季商美滋滋的想。
第3章 刘貊
“所以你就这么让那个男人……”
“那只熊猫。”季商纠正道。
坐在咖啡桌对面的男人停了下,改口道:“那只熊猫呆在你家里了?”
“为什么不?”
男人表情瞬间有些扭曲。
男人叫陆九,算是季商的青梅竹马,虽然季商从来没有正式说过一句“恋熊猫癖”,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心有灵犀的一个字也没说过,嘴巴紧的很。渐渐的,季商这才有了习惯,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