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的手艺很好,还炖了一盅海底椰鸡汤,清甜好喝。
廷方在洗碗的时候,对在一边刷锅的陈则说起今晚抢救的正是阿莲,陈则当听故事一样听完了,并没有发表感想。
活神仙想必知道她的结局,对过程没什么兴趣。
"你算得准她吗?"
"准,她没有给钱,我就不算。"
"为什么?"
"算命都伤阴骘。"
"鳏寡孤独残折寿?"
"差不多。"
"那你以后能不算就不算了,反正不差钱。"廷方今天看见了陈则的户头,按他的开销,够他活几辈子了。
陈则又那么看着廷方:"你让我别看了?"
"嗯。"
"为什么?"
还用问吗?廷方结舌。陈则一直在等回答,廷方说:"我希望我的租户能百病不生健康长寿安享天年伦常之乐。这样我才能一直续租。"
"你要续租多久?"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答应你。"
如果十里八乡的信徒知道陈先生从今往后再也不算非人情命的原因,估计会把吴廷方剁碎了。吴廷方当夜却没有那样的自觉,他觉得陈则说是这么说,应该只是少算,不会完全不算。所以他还是有些担忧,每天出门都要提醒一下活神仙,表达一下自己对他长命百岁一生幸福的期许。
陈则自从答应他以后,对离开店铺就再无顾忌,他带着逢生到处去玩,却正中逢生下怀,这小姑娘自从玩得多了,回家后脾气好多了,睡眠也好多了。
周四那天下午,廷方和惠敏约定在东城的民政局见面。他见到了惠敏,她似乎胖了一些,精神也很好,头发剪短了,年轻多了,看上去像变了个人。
"家里生活习惯点。"惠敏这样说。
在东乡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惠敏曾说:女人离开家乡嫁到了他处,就像把一株成年的植物移植别的土壤,适应得了也要几年才能枝繁叶茂,适应不了,连根都要枯萎。"
"你把卡上的钱都转给我了?"都转给惠敏也没多少,只有十来万,因为平常生活开销都是廷方出的,廷方剩钱并不多。
"嗯,没多少。"
"我收下了,但是你以后不要寄了。"惠敏说:"我有钱,也会去工作,还会再婚,你寄钱不合适。"
"这么快可以再婚了?"廷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惠敏说:"只要我想再婚,就一定很快可以。"
"惠敏,你真的觉得一个孩子必不可少吗?"廷方并非挽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惠敏的价值观可以差别那么大。他虽遗憾,但并不执着,他想通了,陈则说:百年后,谁都归尘归土,洒向荒野与供在祠堂有什么分别?
"如果你不是不育,你一定也会这样觉得。"惠敏说。
"那么领养呢?"廷方并没有生气,这是事实,而且这个事实让惠敏痛苦多年,他没有资格生气。
"我不会认同。血浓于水,那只是在帮别人养育。"
在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前后,廷方始终没有问:你还爱我吗?
对呀,爱是什么?廷方开始不明白了。谁离开了谁,都可以继续生存,可以和别人繁殖。爱是什么?如果爱等同于欲,他和惠敏已经接近一年没有同房了。如果爱是陪伴,他和惠敏谁都没有想时时刻刻和对方一起。如果爱是想念,时间终归要冲淡一切。
如果爱只会带来疼痛,那么那一定是已经逝去的爱了吧。
爱怎么能这么收放自如呢?
廷方终于不再想哭,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活神仙用抹布擦他的脸。
☆、16
那天晚上,陈则在楼下点一盏灭掉的油灯,白木香店里的时光总是那么缓慢悠闲,没住进来前,廷方觉得那些油灯就像画像一般,静静的,动也不动,住进来之后,才发现灯里的油会随着燃烧而消失,如果油燃尽了,灯会灭,而陈则每天都装几次的油,偶尔还要将变短了的灯芯换掉。
那个时候,廷方拿着离婚证对他说:"你看,我自由了。"
陈则点了点头,点燃了新的灯芯,说:"你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青瓷油灯盏里蓄着半盏油,白白的长长的灯芯尾巴上长出一朵小小的火苗。廷方一愣,他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他觉得和谁在一起都一样,除非他再娶一个已经有了自己小孩的离婚女人,否则结局是一样的——"可我不想帮别人养小孩。"说出口后他失笑,看,他和惠敏本质上都一样。
陈则说:"你正在帮别人养小孩。"
在婴儿床上练习趴的逢生忽然哇哇大哭。廷方走到床前抱起小姑娘,闻到一阵屎味,陈则果然没留意小姑娘拉大便了。
廷方一边给小姑娘洗屁股换尿片一边说:
“逢生不一样。逢生不一样。你不是说我和她有缘吗?”
再说了,孩子是活神仙在养的,他只是帮忙。
陈则听了他的陈述,笑笑不说话。
廷方也没有纠结,逢生就是不一样的,陈则也是不一样的。
廷方被家里人发现住在算命佬铺子里根本没用多长时间。廷华打电话问他是不是住在算命佬家,廷方就说是,算命佬需要收一个徒弟来帮他,廷方自告奋勇成为他的徒弟。廷华又问起惠敏,廷方说他和惠敏已经离婚了。
接着爸爸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家,他找了个晚上回家吃饭。
妈妈就在饭桌上抹眼泪了。廷方不做声吃完饭,爸爸问:"你几时离佐婚?"
"一个礼拜以前。"
"你作咩不同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了也没办法不离。"
妈妈抹着眼泪说:"咁你不可以话都不话就离婚啊。你,你咁样以后点算?"
"惠敏为了我不能生育的事流产了六次,她每一次住院你们都没去。我以为你们对她很不满意。"
"你也没说过叫我们去呀!你们医生做事,我们点插得上手?"妈妈激动起来,"我有说过她咩嘢么?她在家里又不做饭又不洗碗,咩嘢都不做,我都不曾说过她!"
"对。"廷方说,"我们都在忍,从今以后不必了。惠敏没说你们半个字,她只是不想再跟一个不能生育的男人受苦了。"
"你劝劝她啊!她咁大年纪,离佐婚总嫁得出去么?离婚有咩意思呢?"妈妈说,"你看看那些离婚的女人有咩好下场?村口那个肥女,旧年一定要离婚,今下又求她老公复婚。一个女人??"
廷方打断妈妈:"陈先生说她有一子,恐怕不是我可以给她的。"
这句话说出来,饭桌上就沉默了。
廷方离开家,仍旧去白木香店过夜。陈则算过的命没有不准的,这个命还是妈妈自己去算的,谁都没办法再质问廷方。
而那位活神仙,最近总喜欢抱着他的“徒弟”入睡。廷方在觉得不会影响睡眠的前提下,抱抱无妨。他只是在担忧盛夏如果来了怎么办,在没有空调的房间这么睡,一定会热死。再者,每天早晨他都会感觉身后有东西硌着,他曾委婉地告诉陈则那东西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可陈则告诉他一个每位男性都明白的道理:"只要不碰它,一会儿就缩回去了。"
陈先生果然深得其中精髓,廷方觉得男性的生理需求对一位活神仙而言根本没什么意义。
廷方告诉陈则,盛夏来临前,他必须在这间屋子里装空调,否则逢生一定会生病,而且抱着睡根本受不了,陈则同意了。
阿莲术后倒是康复很快,只是脸色特别难看。阿波在第二天就消失了,换了他妈妈阿女来看护,阿女拉着廷方的手,一边哭一边感谢他救了媳妇的命,但婆媳俩都不提阿波。
下午时,阿波的三个姐姐来看阿莲,在病房里就和阿女吵了起来。
大意是阿波整天赌博也不顾家,老婆在家光是带小孩,怀怀怀,总是出状况,生活上都要妈妈出钱,赌债多了还要找姐姐们凑钱还,她们自己也没钱,婆家人都在怪。从今以后,她们再也不出钱了,他再赌,被人要手指要命她们不管了。
起因是昨天要债的到了她们那里,竟说这次欠了赌场一百多万,如果再不还,要砍死他偿债。
阿女却哭吵这几个姐姐不心疼弟弟,养她们那么大就是白养,弟弟是他们家中唯一男丁,难道真的眼睁睁看他死吗?
护士们听得有趣,但护士长却多了个心去查帐,发现阿莲只交了一千块钱押金。她把这件事向廷方汇报,廷方说:"她有社保,应该不会赖账,她们几个都比较老实。"
赖账确实没赖,只是术后第三天阿女就来找廷方要办出院,阿莲几乎都走不稳,早晨去厕所时晕厥了一次,下午就要出院离开。
廷方没有说什么,就是让阿莲签了自动出院告知书。
阿莲被用轮椅推到楼下,家里没有车来接,廷方送她和阿女到楼下,帮她们拦了出租车,还给了钱。车子开动时,廷方看见阿莲在哭。
第二天廷华打电话给廷方,问阿莲的情况,还说阿波跑路了,不知去向,现在债主们去他家和他姐姐们家里讨债,阿女走投无路,到每个亲戚朋友家借钱,根本没人理她。昨天晚上到廷方家里,爸爸妈妈借了一千块给她意思意思。
末了,廷华说:"哥,阿女吃那么多苦,躲计划生育,被抓到引产几次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是这样的败家子,她命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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