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上冰箱里有冰袋,你……过来冰敷一下吧。”钟轶开口道,声音还是硬邦邦的,眼神却意外泄露了温柔。
凌煊看得一愣,半晌才低低说了一个“好”,任由钟轶引着,两人穿梭于这迷宫般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凉爽宜人,安静极了,这刚好不过——无人知晓,无人打扰,这里只有他们,头顶的灯光暗哑摇晃,如同探险一般,心跳如擂,那种年少纯粹的快乐好似神迹清泉,重新降临在他这具疲惫的皮囊,温热的、缓慢的将他灌满。
车厢内,后视镜上的挂饰摇摇晃晃,一如钟轶叮铃哐啷的心绪,那种木质香水的味道慢慢弥漫开来,带着对方的体温,令车内的温度都升高了。他只觉得脸在发烫。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无措,他连忙找出医药箱给凌煊擦洗伤口。
“你丫看什么呢?”他用棉棒蘸了点酒精,轻轻点在凌煊的嘴角,见这人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故意用棉签戳了一把他的嘴角。
“没,没看什么。嘶,你太狠心了吧,疼!”凌煊被他戳的头一晃,呲牙咧嘴道。
“这是为了让你长记性,都多大人了,还跟上大学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丢不丢人啊?”
“不丢人,为了维护信仰,怎么都不丢人。”凌煊偏了偏头,故意把脸颊若即若离的挨着钟轶的手背,道:“前男友,你就这么紧张我啊?”
这个“维护信仰”说的特有所指,他听的脸一热,赶忙避开了他黑澈的眼眸。
“滚。”钟轶被他蹭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后退一步,推开了凌煊:“有事说事,别整这些没用的。”
“那我就直接问了啊。肖子航到底发的什么瘟?他什么时候喜欢你的,我怎么不知道?”凌煊迫不及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钟轶撇了撇嘴,又怕他误会,认认真真一五一十道:“当初跟你在一起前,他就有那么点苗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误会了,就装着不知道。后来跟你了,也就没告诉你这事,怕你多想。再后来,我就出国了,也没发展的余地了,哎,想想有点可惜。”他一面说一面故作惋惜道。
明明知道对方在开玩笑,凌煊还是当即就恼了,扭头闷声道:“肖子航估计现在还在原地发呆,你要是觉得可惜,回去抢亲还来得及。”
“明知道我开玩笑,你还这么较真,你啊……”钟轶推了他一把道。
从前他们有个口角之类的,钟轶也是这么推一把凌煊,这个动作亲昵、谙熟,两人不禁都愣住了。
凌煊的笑容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收敛下来,低声道:“你这阵子老躲着我。”
“没。最近,工作上没有需要照面的事,所以没到你们公司去。”钟轶扭头把酒精放回医药箱,淡声道:“凌总想多了。”
“就是。”凌煊故意把他的脸扳过来,捏了捏钟轶的脸颊,道:“龙嘉褀都跟我说了,工作上有什么要对接的,你都让他去,搞得他一天24小时跟陀螺似的,累得肾亏。”
钟轶打开凌煊的爪子,严肃道:“哪有这么夸张,是他爹让我多历练历练他。还有校友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给人看到了误会。”
工作上的事归一码,两人私下相处时,凌煊就一无赖,哪里会因为钟轶的一两句话就偃旗息鼓,继续挥舞着胳膊要蹂躏钟轶的脸,钟轶赶忙闪避,车厢内空间狭小,没躲几下就被一把按倒在了座椅上。
眼看对方那张俊脸放大到近在咫尺,他的思维心跳和气息一瞬间全都满屏乱码,五年没有近距离看过这张脸,皮肤还是那么好,明明在使坏,眼神却满满都是无辜,好像清晨森林里跳跃的小鹿。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加上手臂被按到一坐垫上,钟轶使了使劲挣扎了几下,也没真用力,立即被压倒性的力量更加用力的摁住。
他转过脸,别开视线,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漠:“你别这样,不合适。”
“我欺负我的人,怎么不合适了?”凌煊故意靠近他耳边说话,气息吹拂在鬓角细小的绒毛,很痒。
“过去是。我们已经分手了。”钟轶一脸无波无浪的陈述道,尽管距离这个事实已经过去了五年,但作为主角之一,面对另一个当事人重复这句话,他的内心仍然是酸涩不已。
他下意识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掩住了颈间的链子。
“可是你现在已经回来了,我……”凌煊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你总是这样……你走了五年,有没有想过我五秒?”
钟轶只觉得喉头被抵了一把无形的利刃,堵得他不堪言状。他想了想,摇摇头道:“一秒没有。”
“呵。”凌煊想说他根本不信,开口却笑了,道:“这样也好,别说你想我,我也受不起。我……”剩下半句话还未讲完,他抬眸便看到了后视镜上的挂饰。
那是一个红色的招财猫御守,一摇一晃,上面的刺绣精致可爱、活灵活现。
其实一上车便注意到了,刚刚也眼尖的觉察到了对方的小动作,他只是刻意忍住去探究的心情无视它而已。他并不认为钟轶会有特地买一个招财猫挂在车里的雅兴,显然是女孩子挂上去的。
的确是女孩子挂的,不过是钟轶那个活泼多动的表妹罗欣薇。前段时间过生日时敲诈了他一条价值不菲玫瑰金手链,便送了个护身符做回礼,钟轶嫌幼稚不肯要,罗欣薇便顺手挂在了车里的后视镜上。
钟轶顺着凌煊的视线去看,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哪怕分开这么久,对方皱一皱眉,他也差不多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叹了口气,并不打算解释这个误会,将错就错道:“凌煊,我得回去了,一会还有约。”
“嗯。”凌煊也冷静下来,起身让钟轶起来,头扭到一边,嘴角抿的很紧,让人有种他刚才的殷勤都只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的错觉。
跟钟轶分开后,凌煊没回酒店,就这么一直在路上瞎逛了很久,路边吵吵嚷嚷,小贩踩着推车跟买水果的顾客讨价还价,不时有按着喇叭的车从他手边驶过。
这样的声响让人感到真实,相较于刚才车库死一般的沉静,凌煊平生第一次觉得吵闹是一样美好的事情,就如同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撞击到耳膜的声音,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室外很热,背上沁出不少汗,他没看表,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手机终于迟来的一震。凌煊用手碰了碰口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拿出来看——他也会害怕,害怕收到的信息不是自己想要的。
天知道,他这一生在任何事情上,都当得起“从未怯懦,从未退缩”这八个字,唯独面对钟轶,再多的自信都落了空,就像拍击到堤坝上阵阵激流,难以撼动对方水泥筑的心。
又提心吊胆的走了十来秒,一个小姑娘骑着脚踏车后面超过,又回过头来偷偷看他,凌煊只感觉心中有白蚁在蛀蚀,总算按捺不住掏出了手机。
“我们别再联系了。”
几个字,他看了差不多一分钟。又抬头去看来电人,确认无误后,颓然把手机揣回口袋。
这是钟轶回国后、他们分手以来,他收到的第一条信息。
在凌煊还小的时候,上学路上那一片幽暗又新奇的小树林,他常常因为流连于此而迟到。在被爸爸揍了一顿之后,他对树林说对不起要上课了,不能再来了,改天再来这玩,却因为第二天找到了更有趣的沙地,忘记了自己的诺言,等一个月后偶然再经过,那边树林已经因为城市规划整改消失了。
再次回想当日对这片林子承诺,年幼的凌煊,第一次尝到了懊悔了滋味。哪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也如错失了最心爱之物一般痛惜沮丧。
再也不想错过了。他对自己说。
没门。凌煊恶狠狠的在键盘上敲下这俩字,毅然的、毫不犹豫的摁了发送。
字数比钟轶这孙子少,气势更足一截,嗯,没毛病。
发完这条消息,只觉得一瞬间心中一直以来堵着的那块石头被击碎了,他将手插在口袋里,踢开了脚边的一个小瓶盖,气定神闲的哼起歌来。
17/
舞池里音乐声震耳欲聋,人影晃动如鬼魅,吧台旁调酒师正在倒今晚不知第多少杯龙舌兰,龙嘉褀看着眼前切好的柠檬和粗盐两眼发直——再这么喝下去他得把肝呕出来。
龙嘉褀也知道自己潇洒倜傥,家境优渥,待人亲切没架子,举手投足间又带着点贵公子玩世不恭的气质,人称酒吧一条街小鹿晗,打小身边就没少过那些仰慕者追逐的目光。
可偏偏和凌煊坐在一块儿,他就自动沦为了陪衬背景、马车车夫、伴读书童……等等一切居于次要的角色。
同这失意人士在这儿坐了一晚上,他已不知替凌煊拒了多少前来搭讪的少女少男,还包括一个穿着露点装找他们三P的骚浪蹄子。
小年轻爱玩,坐不住,就这么干喝了一晚上,哪怕是兴致再高也被掏空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凌煊放下杯子的间隙,龙嘉褀忙按住对方的胳膊,道:“凌哥,你别光喝闷酒啊,你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说清楚咱怎么给你消愁啊?”
听完小弟的慷慨异议,他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旋转的霓虹灯,眼中四大皆空,好似这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