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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先生的笼子 (应有时)


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他已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五年前闻盛出了一大笔钱,将他带回了家里,甚至将他的人格也一并买了下来,而直到现在他才为此感到羞耻、感到无地自容。
佟童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五年过去,今天他终于从这个梦里醒了过来。
他要做他自己。
佟童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前。他从抽屉里找到一个厚厚的本子,把前面用过的几页都撕掉,然后拿起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他把母亲在医院的一切费用和自己进入闻家之后的所有花销,能想起来的,全都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电脑一类的贵重物品,他全都上网搜索了价格,纪录在本子上,每年的学费也计算清楚,纪录了下来;而平时生活中的花销,他则按饮食、衣物、出行一一归类,分别估算好每个月的花销,再加上自己的零花钱,粗略地计算着这五年的花销。
他拿着一台计算器,一条一条仔细地算着,一丝一毫也不漏下。安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按键按动的声音和笔的沙沙声。他的工程量很大,一直弄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有做完,佟童的脖子有些酸痛,但是内心却很轻松——他要用他自己的手还清所有的债务,将寄人篱下的那个自己赎回来,没有什么事是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了。
等到外面天蒙蒙亮的时候,佟童终于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计算出来的结果对于他而言是个天文数字,但是佟童并不感到挫败和害怕。他一向是自命不凡的,他对自己向来充满信心,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来一定可以把这一笔钱还清。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让自己所获得的一切都干干净净,他要成为一个完完整整的、独立、自由的人。
佟童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夜幕已经散开,太阳从林立的高楼间升起,一瞬间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一向压抑着的自我在这一个早晨挣脱而出,佟童突然觉得,虽然一夜没睡,但他却充满力量了。他将本子仔细锁紧抽屉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他下到一楼,没有在沙发上看到闻盛。他坐到餐桌前,独自吃着早餐,随口问道:“赵姨,闻先生呢?上班去了吗?”
“哪是啊,”赵姨清理着灶台,叹了口气道:“闻先生喝了酒,不知道怎么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身上也没盖东西,受了凉,这会儿发烧呢,刚叫医生来看过,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睡着呢。”
佟童低下头假装继续吃东西,他昨天跑得匆忙,竟然把闻盛彻彻底底地给忘了,没把他扶进屋里去不说,连条毯子都没给他盖,闻盛身体本来就不好,就这么过了一晚上,这会儿生病也有他的责任。没有照顾好闻先生对他来说本该是件大事,但此刻佟童心里却奇迹般地没有什么惊慌的情绪,他只是有些愧疚。
于是他道:“赵姨,我去给闻先生送碗粥吧。”
赵姨“哎、哎”地连声应了,忙给他盛了一碗白粥。
佟童端着这碗粥上了楼,他觉得他在闻家待得这五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心情一样平静。他突然觉得,他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他和闻盛同样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他感激闻盛,但他也应当挺胸抬头地活着,和闻盛不卑不亢地相处。
佟童敲门进去了。
闻盛正紧闭着眼睛陷在床里,他的整张脸较平时更为苍白,两颊处却透着淡淡的红色,嘴唇干裂,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看样子是真的病了。佟童把粥放在床头,轻轻拍了拍闻盛的肩膀,弯腰在他耳边低声唤道:“闻先生?先生?”
闻盛低低地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看见是佟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显然喝得太多了,所以并不记得把他搞成这样的,佟童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得算作是见死不救。医生走了之后他刚睡着没多久便又被叫起来,再加上身体难受得厉害,心情算不上多好,所以只是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佟童道:“您要不要起来喝点粥?要不一会儿又该难受了。”
闻盛觉得佟童和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但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同。他觉得现在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刚想摇头,胃却突然抽痛起来——竟然真被佟童说中了。
闻盛紧皱着眉头,脸一下子变得更白,额头也渐渐渗出虚汗来。他怕再拖下去一会儿疼得更厉害,只好向那一碗白粥妥协。他想撑着坐起来,两条胳膊却软软地没什么力气,佟童将手穿过他的腋下,扶着他慢慢地坐了起来。
闻盛缓慢地喝了大半碗粥,觉得果然舒服了些。他恢复了些元气,索性不再睡觉,让佟童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披了件衣服,在床上办起了公。
佟童拿着碗,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退了出来。他关上了闻盛的门,背靠在上面,突然就笑了。他想,也没什么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挑战的是——觉醒吧小佟佟!
哼!即使是一篇狗血包养替身文!它也不是一篇普通的狗血包养替身文!嘤!

第11章 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佟童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他真的再也没有买过桔子了,多奇怪呀,以前母子二人见面之后,似乎从来没有什么话好说,他总是坐一会儿就想走,好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却突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聊天了,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们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话可以聊。
佟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她饱受疾病和疼痛的折磨,却变得平和而安静,好像将她人生中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最后这段旅程一样。
和她住同一个病房的,也有一个跟她得了一个病的妇女,两个女人每天因为疼痛而低声呻、?吟着。佟童最怕听到这种呻、?吟,这声音痛苦、无望,一声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如同直视着死亡。但是他不能逃开,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只有他来撑起他不再健康、坚强的母亲,病床上的女人是他唯一的亲人,她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没过多久,病房里就只剩下他母亲一个人了。
另一家人从医院里搬了出来,他们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佟童正好进入了病房。他有些惊讶,因为知道这个女人的病情要比他母亲的轻,要是一直治疗下去,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做了这么久的病友,他们也熟络了一些,佟童问道:“阿姨,您怎么不住院了?是要转院吗?”
那个女人换好了衣服,半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微笑道:“阿姨要回家了。”
“回家?”佟童疑惑道:“您不是还没治好病呢么——”
“佟童,别乱说话。”母亲一直虚弱地躺在床上,此时却低斥了他一句,佟童反应过来,尴尬地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把嘴抿成一条直线。
听他这么问,那个女人的丈夫竟然抹起了眼泪。平日里女人总是喊疼,说自己治不好病了,这时候她男人总是替她擦着身子,梳着头发,憨憨地笑着,和她说,不可能的,总有办法能治好她的,女人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哭,用手遮住眼睛,一下一下地擦眼泪。这还是佟童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哭,坐下来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的汉子,听他问完这一句,将腮帮子咬得高高鼓起,眼睛血红,眼泪突然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佟童站在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个生病的女人却反而笑道:“不治啦,反正也治不好的,还是回家养着吧。在医院里一天就要花几千块钱,钱就是再多,也哪够这么花啊?阿姨也有个儿子,比你小几岁,现在还在念高中呢,将来还要上大学、娶媳妇,哪样不都要花钱么?”
似乎是想到了她的儿子,女人声音一哽,却转而对着丈夫嗔道:“哭一会儿就行啦,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嫌丢人!收拾完了咱就回家吧,病房都退了。”
佟童替他们拿了些东西,送他们到楼下,没有先回病房,而是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女人的话好像在他心里扔了一块巨石,荡起的波纹在他心里引发了巨大的共鸣。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不起来便是忘了,它们深埋在你心里,蛰伏在黑暗的泥土中,只要遇到一点水,便要破土而出。
他从这个家庭身上感到了一阵深重的绝望,这绝望他以前也曾刻骨铭心地经历过——它的名字叫做贫穷。
不是买不起想要的东西,不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引人嘲笑,也不是因为交不上钱而不敢参加班级的活动——是没有钱便要去死,是用自己的一条命去争。
即便他已经度过了一段生活富足的日子,这种绝望还是深深扎根在他的人生里,从来未曾离他远去。即便是被闻盛养在了身边,他又何尝有一天不在这样的绝望中挣扎?贫穷早已是打在他灵魂上的烙印,他住在大房子里,穿着昂贵的衣服,吃着精致的饭,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穷人,自卑束缚住他的手脚,自尊扼住了他的灵魂,富足的生活没有一天真正属于他,他从来没有摆脱过这种绝望,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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