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时,全神贯注看文件的邱正彦不满地皱皱眉,他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打扰,所以除了专门联系家人的电话全天不关机之外,他一概不与外人接触。
锲而不舍地手机铃声中,邱正彦还是掏出了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爸爸”的来电,这便是昝三邻了,因为邱粤在这部通讯名单里,标的是“父亲”的正规称呼。
见是昝三邻的来电,邱正彦才想起他拜托自己的事,邱正陵被停职了之后居然玩起了失踪的戏码,手机关机,人也没回家,不知所踪,偏偏昝三邻脑洞大开,一时担心他被沙漠王国的人掳走报复,一时担心他其实是被锁在看守所等待案件的最终判决……
昝三邻的担心并不是无的放矢,邱粤放在邱正陵身边的暗哨就跟丢了人,那些常常跟随着邱正陵回家蹭饭吃的同事接了他的电话也是支支吾吾的,没说两句,就找借口挂了他的电话,为人父者,当然是寝食不安了。
可是他让邱粤分派人手去找邱正陵,不管他如何软磨硬泡,极尽温柔,邱粤照单全收之后,对待长子的问题还是不以为意,说什么吃一堑长一智,让他反省反省,长长心也。昝三邻气闷之下去打电话找邱湘,可邱湘大概已经跟邱粤串通好了的,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意思,一点也不着急。逼不得已,他只好惊动邱正彦,想借他的影响力,好歹探探外交官的口风,毕竟那个沙漠王国的法律毕竟违和,他担心自家儿子会不会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爸爸,你要是实在担心,”邱正彦迅速报了个详细的地址,“你不妨去那里看看,哥哥一定在那里修养的。”他也将成为人父,有一次他的妻子忘了带手机就出门,那种无法联系到至亲音讯的焦灼煎熬他尝过一次就够了,自然也不愿昝三邻多受这种煎熬折磨。
电话那头的昝三邻困惑地问:“那里?你确定吗?”
“当然,”邱正彦笃定地回答,“门卡钥匙应该在大哥的房间抽屉里能翻到。”他没有告诉昝三邻,那所公寓是邱正陵管他借钱买的,刑警的薪水很难能在帝都那么好的地段买到房子,玩世不恭的邱正陵因为放弃了家族生意的继承,他本人也没有敛财的念头,年少时积攒的钱也差不多花完了,又不愿向两个爸爸伸手要钱,于是私宅只能找最能赚钱的弟弟买了。
昝三邻也没细想,挂了电话之后即刻去大儿子的房间,果然在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崭新的门卡,跟正在往家里赶的邱粤报备了一声之后,便驱车往目的地而去。
隆冬将至,天空的阴霾比平时多了一点,即便如此,首都依旧有她的魅力,日复一日地吸引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来,宽阔的马路常常因为车水马龙的流逝而显得过于拥堵,狭窄不堪。
因为手持门卡钥匙,出入住宅区的车辆倒没有被保安拦下,昝三邻还是摁响了公寓的门铃,不知屋主人是不在家还是不愿见客,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昝三邻取出门卡一刷,先前纹丝不动的门“咔”地一声清响,昝三邻松了口气,扭动门把,举步垮了进去。
然而一室的衣服凌乱的丢弃在地,男的女的都有,一个镶嵌了水晶的高跟鞋耀武扬威地倒挂在沙发扶手里,像在无声地告诉他,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荒诞淫靡的情事似的。
“邱正陵!”昝三邻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大儿子的名字,他虽然是燕园的教授,燕园崇尚的是言论自由思想解放,但他的骨子里关于情爱方面还是矢志不移地坚守从一而终的念想,这或许源于邱粤对他的疼爱,然而邱正陵身为邱家子弟,家族别的条规也就罢了,但“忠于伴侣”这一条,起码不能丢弃!
气晕了的昝三邻显然忘记了大儿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没有成家呢。
“邱正陵!”
迷糊中的邱正陵一个激灵,马上爬了起床,起初的第一声他还以为是错听,这一次却真真切切的从楼下传来,他匆匆穿了睡袍出来,赫然见到怒气冲冲的昝三邻站在凌乱的客厅中央,他心头有点发麻,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邱粤的身影,于是涎着脸,讪笑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了?”昝三邻出离愤怒了,他担心了整整一周的大儿子,竟然窝在这个地方大肆宣淫,颤抖的手指着一室的淫乱光景,话里的颤音尤为明显,“她是谁?这些天你都跟她在一起?你是打算跟她结婚了?”
邱正陵心头一震,他不明白昝三邻这种迂腐的思想是怎么形成的,什么结婚?上个床就要结婚,那他不是要娶很多老婆了?
他不以为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昝三邻,左右寻了一遍,邱正陵知道他要找鸡毛掸子,不由得意起来,他有先见之明,新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让他一看就发麻的凶器的,不过昝三邻很快就寻到了阳台里的撑衣杆取代了鸡毛掸子,撑衣杆虽然没有鸡毛掸子的韧性,可落在身上确实又不好受,按照惯例,一个逃,一个追,直将卧室里还在补眠的女子惊醒,她裹着宽大的毛巾,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现在父子眼前。
“亲爱的,你这是……”女子打了个呵欠,睁眼打量了一下昝三邻,带着媚态的眼睛潋滟了起来,笑道, “哎?这位小哥哥好帅哦,我叫琳达,你可以叫我琳琳……”她婀娜地朝昝三邻走去,浴巾裹着玲珑的身躯隐隐有下滑的趋势,半裸的胸已经可见深深的沟壑。
父子俩脸色铁青,一个尴尬地别过头,一个青筋爆绽,怒吼道:“那是我爸!”
而当邱正陵终于坐回了邱家饭桌时,邱正旭惊异地问:“大哥,你的伤还没好吗?”他还以为邱正陵脸上的青青红红的伤是抓疑犯的时候留下的呢。
主位上的邱粤哼了哼,邱正陵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脸颊,耸耸肩,不想再回忆跟着昝三邻后脚进来的邱粤看到那个半裸女子意图勾引昝三邻时爆发怒意的情形,他年幼时常常调皮捣蛋闯祸,邱粤都没有大骂过他,这还是首次对他家暴呢……
邱正陵在家无聊地蛰伏了几日,昝三邻打发他去订飞往H市的机票,半夏的婚宴就在下周举行。
邱粤原本要随他一同前往的,无奈前些日子邱寒石身体见恙,手边的生意只能落在他的手里,实在忙得脱不开身,邱正陵自告奋勇请缨护送昝三邻前往,反正停职也没那么快复原,昝三邻又调出了一周的课,大概还想跟旧日同学叙叙旧,或者见见“娘家人”。
H市的冬天格外的湿冷,昨夜下了场冬雨,风拂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太阳裹在阴云里藏在青穰村的树梢上,“沙沙”的枝叶摇曳着,像在欢迎旧日的故人重返旧居。
半夏的新房设在青穰村,他在海外留学了十几年,之后留在当地工作,现在已经在不夜城拿了绿卡,妻子是不夜城的华人后裔,挺漂亮大方的一个女子,也愿意伺奉豆腐婶与哑伯,但俩老连离开青穰村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流落异国“客死他乡”了。
不过半夏最遗憾的是不能将自己所学的知识报答昝三邻,他的新生是昝三邻给的,当年如果没有遇上他与邱粤,半夏就会是一个饱受欺辱的乡下穷小子,怎么可能会像现在事业有成,还能抱回娇妻?虽然横亘着的大洋如此的宽阔,但他每年都会抽出若干时间飞国,辗转停留在帝都与H市。
小洋楼旁边又竖起了两栋新型的欧式楼房,一栋住着半夏父母,一栋空置着,原本打算给昝三邻一家子回来时留宿的,但昝三邻还是习惯原来的旧室,这个地方承载太多他与邱粤的回忆,光是这一点,他就没办法搬离。
哑伯与豆腐婶也还住在旧楼里,他们已经很老了,身体虽没有什么病痛,但健康还是大不如前,走路的步伐慢了许多,常常一同去后山的竹林,一个砍竹,一个捡鸡蛋,却常常会迷路,每回都是龙龙寻了过去,才把两个老人领了回来。
龙龙毕业之后就留在青穰村做管理,他的姐姐自从那年与母亲吵过一架之后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回来过,听说跟了一个港客去了香港,还生了一子,却不知真假。
小黑前几年寿终正寝,它去世的那晚,雪魄如狼似虎地嗥叫了整晚,趴在它俩的小窝里绝食了几日之后,忽然有一天不见了踪影,最终在葬着小黑的坟前发现了它僵硬的尸首。
乡下的婚礼朴素而隆重,青穰村家家户户都出席,那些曾经欺负过半夏的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他们的轨道没怎么改变,读少量的书,干大量的重活,一些留在了花圃药圃帮忙,一些外出打工,为一日三餐而忙碌。
婚宴之后,昝三邻又去看望了欧家宝与白英,他俩的一对儿女也已远在重洋彼岸,不过因为他们夫妻工作性质一样,假期时总要去各地游玩一番,倒是伉俪情深。
昝三邻也回了一趟平县,跟昝一清聚了一次,彼时昝六合跟着赵嘉楷去了S特区,昝五湖嫁做了商人妇,住在粤地,同在粤地的是昝四海,他还没成家,正跟几个挚友一起创作动漫剧,只是动漫在天朝并不怎么被看好,前景有点惨淡。昝三邻回去帝都之后,托人投资了他们的制作,也不知会不会有所好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