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影 (蒙娜丽龟a)
- 类型:GL百合
- 作者:蒙娜丽龟a
- 入库:04.09
雨水淋下来打湿眼睫,顾清影微仰着头,眼睛里都是水雾。
江琬婉在车内,寂静的都是雨点打在车漆上噼噼啪啪的声音。
她焦急地看着三小姐淋雨,手一直紧按着车门,想出去劝,又和自己做好几番斗争。
顾清影也没让她等太久,等回过神来自然就开门坐到车里,仿佛全然不知做出了挨淋这傻动作。
“……三小姐……”江琬婉有些颤着,话里有话,可不知如何说。
“琬婉。”顾清影打断她,“给我抱一抱。”
江琬婉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老老实实凑过去,被那人按在怀里。
身上的衣香混着雨草腥味儿,不知为何,在这个瞬间,女孩头一次对“家”这个字有了概念。
不必绿树村庄,也不必日夜相守。
天高海阔,有你在,本身就是一种圆满。
“……”顾清影轻按着她后脑,很多次,很多次想抽手回来。
犹豫了又放弃,放弃了再犹豫。
“小青蛇……”
这个怯弱而满眼只有她的女孩,连头上的钗钿都担不住,如何能担下在乱世注定波澜的一生呢?
“嗯?”
江琬婉敏感地察觉到顾清影有些发颤,面对三小姐,她讲话都是温声软语,这是不经意的反应。
“……你先松手。”
静默的雨打声里掩盖住几分江琬婉的窘迫,她只当是三小姐厌她了,红着脸,匆忙把搭在人腰上的手拿开。
却不想三小姐做狠心事多了,哪里会要她来放手。
顾清影随即轻描淡写道:“谭书仪与我商议,她要南下一阵子,有些机会于你很宝贵,希望你和她同去。”
江琬婉愣了一下,左右也由不得她做主,便点头:“好。”
“我不在的时候。”顾清影顿了顿,“好好照顾自己。”
女孩标标准准露出一个笑来:“三小姐不用挂心,我可以的。”
顾清影缄默着,伸手,小指勾起女孩鬓间像是络黄色的一绺碎发,在指尖打着弯。
还是不明白吧。不明白好一些。
从此天高云阔,我在和你告别。
那次百花戏楼,她站在高处,低低地看下头风景。
女孩著了身华服,腔调唱得有模有样。
向兴说女孩扮的不好,举手投足没有小青蛇的味道。
......
多好。
那时候,她还是北平光鲜亮丽的三小姐,不必借一些颓靡,去减轻一些痛苦。
“坐火车去。”顾清影说,“你还没坐过火车罢?”
江琬婉动了动唇,想说“我坐过”,忽然想起那是在梦里,黑色的大股往上冒的烟和蒸汽,都是梦。
“……是。”她说。
可心里总有种憋屈和闷痛感,就好像有什么在悄然变化,而她抓不住,也摸不到。
“三小姐。”江琬婉仓促开口,“你……”
顾清影已经启动了车子,像刚点起火来,又慢慢给掐尽,她随女孩的话迟缓下来:“怎么了?”
今儿顾小姐脾气好的有些过分,江琬婉比她更迟缓:“没,没什么。”
女孩窝到靠背上,她晓得已经蒙了天大恩赐,剩下的路途,静静回想也好。
于是雨里的那个潮湿的亲吻,及时在她脑海反复了无数次,关于顾清影那些印到骨头里的深刻,再刺深一些,穿透了整个心口。
回住所,雨已经差不多停了。方才阴的骇人,没多久便放晴。
收拾行李,江琬婉只装了几本最近没读完的书和三小姐给的刊物。
绿袖也在旁替她收拾,一个劲把衣物往小皮箱放,只是不停说:“你多带两件衣服,听说那边阴晴多变的,留意点儿,莫要生病。”
“我晓得的。”江琬婉笑着说,“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绿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寻常来,还是戏谑顽皮的样子:“伺候不好你,我可不想再被三小姐罚思过。”
她叠好最后几件衣裳,早有准备地从袖口摸出一袋银元:“这是三小姐让给的,她有事出去,不能来送你。”
江琬婉有些失落:“好。”
有专门来送她的司机,小厮将行李搬到后备箱,催促她快些走。
江琬婉上了车。
真皮座很舒适,她转过身去,在整整一天的栖栖遑遑中终于回过神来。
静谧中的顾宅,尤其是午后,瓦楞间的庄严苍白而寂寞,数十载的沧桑,岂能一两日道完。
她晓得自己要和它短暂告别了,如今乱世,最后一次道别也未可知。
对三小姐的情,又岂是一两日能道完。
视线慢慢地模糊,到最后,那座宅子变成了一个点,努力也看不清什么了。
江琬婉像只浮舟,摇摇晃晃,停驻片刻,又不知所措地飘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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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32章 勿念花与月(一)
江琬婉离开那天,丫鬟传信过来,说亲眼瞧着人走了。
顾清影只觉得支撑不住,天旋地转倒下去,耳畔剩下一众人的惊呼。
这一病,来势汹汹,如山崩倒。
头一日是风寒,到第二日开始高烧,人烧得迷糊,头脑却是清醒的。
她多数时间都是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某处,似是沉思,更像一潭死水,瞧不见里头有生的渴求。
旁人问什么话,都一字不答。
顾听涛请顾家的医生来过,抓了两副药,喝下去都不见效,过了两天还是高烧不退。
他正忙着找西洋医生来看看,顾清影房里的丫鬟来说,三小姐想见他。
顾听涛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中药味道,雕花的静雅木具,炕上躺着个苍白面容。
有丫鬟坐在一角,拿绢子拭去三小姐额角沁出的汗,见顾听涛来了,起身端着盆出去。
“哥……”
顾听涛往前走,那孱弱的声线落尽耳朵里。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三妹!”顾听涛蹙起眉头,温和而硬朗的轮廓蹙成难看表情,“你淋了雨才发高烧,又不是死人的病,何苦这样想。”
“哥……”
顿了很久,顾清影才再开口:“顾家完了。”
顾听涛无从反驳。
“这事怪不得你,父亲做得太冲动,为了扳倒洋行,他不惜把自己从前的受贿供出来,现在有官兵和向远的介入,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三妹,除了洋行,顾家手底下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产业,这几日我代管你……”
“哥……”最后一句。顾清影动了动干裂的唇,所有情绪酝酿到顶端,默然地声泪俱下。“我想她了……”
顾三小姐,何其倔强,这样的流露,也只是背人时。
她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对一个商人来说,感情用事就意味着失败。那么现在,她认输了,那些将要入骨的思念翻涌上来,她认输。
顾听涛看着顾清影,两行泪实打实挂她在脸上,心里被揪起来的一阵痛。
他一个大男人,何况是对亲妹妹,最看不得顾清影这样。
于是转身就要走:“那我去把她接回来。”
“别!”顾清影几乎是哀求,“你不要去找她,我现在不能见她!”
只有提到那小青蛇的时候,顾清影眼眸里才算有两分光彩。亲手把人送走,把光掐灭,她也真做的出来。
“三妹,你到底振作一些!”
“二姐……”顾清影伸手抓住床沿,这两日病痛让她更消瘦一些,青筋骨节愈发鲜明了。
不知是冷还是病,她打着颤,问:“明河,她是不是被打死的?”
顾听涛很冷静:“你现在不适合谈这些,等你病好了再说。”
“你告诉我……”顾清影执着说,“当年是不是还有……她的孩子……”
“你听到的都只是片面,等退下烧,我一件不落地告诉你。”
顾听涛不对她说谎话,这是变相的默认。
三小姐手上忽然失了力道,整个人靠倒下去,木床头磕着后脑。
“你从前说过的……只要我准备好了听,你便会告诉我……你说罢,我能听了。”
倘若一个病怏怏躺着的人说,她能承受风浪了,没人会信。
可此情此景,说的人是顾清影,听的人是顾听涛,亲兄妹,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顾听涛缄默片刻,看她是认真的,心底想着,这兴许是个转折。
“你走后第二年,明河一直状况不好,有时失魂落魄,有时又疯疯癫癫的,她尚未出阁,老爷子觉得传出去有失顾家声誉,所以明河的日子很不好过……”
顾有林这一代人,是刻板思想锤炼敲打出来的,眼睛里容不得尘沙,三纲五常四书五经,顾清影打心底也惊异,世上当真有这般冥顽不灵、无法接受一丁点新思想的人。
“向远是什么人,你瞧向兴便能知道,只是他比向兴懂得收敛,不落人把柄。我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他盯上了明河,派人查她,查出一桩陈年旧事来……”
顾明河是顾有林偶尔一次放浪形骸,在外头和人生的孩子,那女人靠接客为生,孩子是早有的,只是顾有林那时迂腐好骗,很容易给她赎了身,把孩子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