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戏影 (蒙娜丽龟a)
- 类型:GL百合
- 作者:蒙娜丽龟a
- 入库:04.09
顾清影找的女教书先生叫冯夏,是留洋认识的。那时她写了篇英文文章在学校,有几个追捧者,冯夏是其中之一。
江琬婉端端正正坐好,等先生来。
腰还是有些痛,她略带哀怨地瞧顾清影。
冯夏推门进来,看到顾清影懒散靠在藤椅上,笑了笑:“顾三小姐,还是那么漂亮。”
江琬婉打量着这位先生,标准的长袍马褂,头发是短的,不是现在流行的麻花辫学生装打扮,乍一看倒像个男先生。
她不是迂腐之人,晓得装扮自由,只是心里惊叹一声。
“嗯,”顾清影回笑,不过带了点疏离,“劳烦你了。”
江琬婉规规矩矩喊:“冯先生好。”
......
冯夏教得不赖,加上江琬婉头脑灵活,一节课下来,算是穿针引线,开了个头。
顾清影道谢,叫丫鬟送冯夏出去。
“三小姐,我表现得还好吗?”
左右屋里也没旁人了,江琬婉眨眨眼睛,发问。
顾清影看着女孩邀功似的小得意,轻笑了一下:“学得很快,像我当年。”
等三小姐回书房,丫鬟进来催江琬婉吃午饭,她嘴角还是被钉住了似的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像逢了什么喜事。
第20章 曲终三尺意(五)
到第二日,江琬婉的欢欣持续不住了。
教她唱戏的大青衣叫谭书仪,是北平赫赫有名的优伶,习梅派,凡是她出场,一个座儿的钱都得翻两倍。
她很少指点后生,教学更不必说了,请她来,恐怕整个北平也只有顾三小姐能办得到。
顾清影找了处天井,像昨儿一样守着。
如今顾三小姐是那镇宅的石狮,她在,里头的人不敢闹,外头的人不敢惹。也只有这样,小青蛇在顾家才起安全的。
若说学国文,江琬婉没有基础,学成什么样都还过得去。
但到京戏,不能说她不懂;仔仔细细论起路数,只能说是野路数,四不像。
谭书仪指明了要她唱白蛇,随意唱一小段。
眼下这是正儿八经的先生,江琬婉悄悄瞅顾清影一眼,空咽了口唾沫。
在百花戏楼,她唱的是花旦,是临时替上的小青蛇,真开口要唱白蛇了,感觉很不一样……
她认真找音,唱的是一段西皮流水。
“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
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
面对这好湖山愁眉尽展
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
……”
待她唱完,谭书仪不加掩饰地蹙起眉。
随即是一针见血点破:“嗓子甜脆,身段凑合,眼睛有神,但唱法全乱了,青衣唱功繁重,步子幅度小,要用丹田托着唱,而不是胸腔着力。基本功须得练一阵子,技巧先不必谈了。”(1)
她不给江琬婉缓和的时间:“步子略大了,要再稳些,细碎些。这是基本,往后晨起,唱念做打这类,不管天如何,一日都不能少。”
江琬婉乖乖道:“是。”
被如此点破,面子是丢了,进步跨度定然也不小。
只可惜三小姐在,这么多不足都叫她听了去,江琬婉心底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
“还有。”谭书仪瞥了一眼顾清影,再看江琬婉,“上了台,便再不能管台下如何,只要声儿不停,魂就得在台上。”
......
恍然地,送走谭书仪的时候,江琬婉身后起了一层冷汗。
谭书仪看上去眉眼清秀、弱不禁风的,接触下来,竟是巾帼不让须眉。
戏真唱得好,青衣的那些端庄正直,也就都长在唱戏人身上了。
“累么?”
顾清影叫丫鬟将早备好的手绢递给江琬婉,尽管在大树底阴凉地下唱,江琬婉身上还是起了一层汗,额间湿漉漉的。
江琬婉接过来,擦了几下:“不累,况且,往后只会更累。”
顾清影有些意外。
本以为小青蛇是心思尖细之人,没想到真听她学戏,平日里身下低眉婉转的人也有豪爽、不拘小节的一面。
着实意外。
“你瞧的倒是透彻。”她由衷说。
往往眼下难,日后只会更难,除非停下步子,否则没有越过越简单的时候。
江琬婉:“多谢三小姐。”
“不用谢我,”顾清影吩咐丫鬟,把藤椅搬回屋里,“赶明儿你也习惯自个学了,我还有事要忙,不能陪你了。”
江琬婉点头:“好。”
“今日费了力气。”顾清影仔细看了她一眼,“午饭多吃一些。”
女孩的脸是红润的,兴许是学够了戏,亦或是这偌大的宅院终于有她活动的地方了,这样好看的面色,是顾清影头一回见。
仿若深夜,放光的熠熠星辰。
三小姐绝大多数说话是做数的,接下来连着几日,江琬婉都没瞧见过顾清影。
她不好多问,所幸现在也有事做了,每天早晨早起,吊嗓压腿翻筋斗,累了便回房,捧着国文书念。
一日下来,人就像挨了顿揍,练就了沾床就睡的本事。
绿袖见她每日辛苦,有时笑着说:“三小姐安排这些可真是严苛,叫一个如花的姑娘折腾成这样。”
江琬婉心里有衡量,但不与绿袖强争,只有时弱弱说一句:“这样有事做,还长了见识,多亏了三小姐的。”
三小姐让她学国文同学戏交替,坚持下来几日,更显出相得益彰来。
从前她看戏词是睁眼的瞎子,如今渐懂了几句国文,嘴里念到几句词,忽然间更懂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京剧,能叫人上瘾,在北平学京剧,哪怕一天,也是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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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部分来自于网络
第21章 曲终三尺意(六)
这日夜里,丫鬟给江琬婉传信,说三小姐在书房等她。
案上的书都被收起来了,顾清影照旧是立在窗边,只不过没了哈德门的影子。
江琬婉挨近她。
“后日是我父亲的寿辰。”顾清影开门见山,“这两天,宅子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活,也包括我。”
江琬婉:“三小姐先忙事情就好。”
“今年寿辰办的隆重,要换三个场子,而且人多眼杂,”顾清影顿了顿,“所以,要委屈你闭门一日。”
江琬婉摇头:“我不委屈,现在每日都有事可做,闭门出门都是一样的。”
“嗯。”顾清影斜倚在窗边,夜风吹得她鬓角碎发微扬,“平时规矩都立下了,我的厢房旁人轻易不敢来。但也保不齐有什么意料之外,我不在,你自己忖度就好。”
身份到底还是不便,她没法时刻跟着三小姐。
江琬婉点点头,长睫掩住眼底失落。
“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太久。”顾清影说,“等我处理完洋行的事物,找处宅子搬出去。”
“那我……”
顾清影好笑不笑地看她:“难道要我将你就在吃人不吐骨头的顾家么?”
哪有这样形容自己家的……
转念一想,兴许三小姐自始至终都没拿这里当过家,只是停留片刻而已。
“还有。”
顾清影轻抬下颌,示意搁在架子上的一捆报纸:“那些是我看过去的小报,还不错,可以认一认字。”
江琬婉走过去瞧,两根麻绳十字形捆着,黑漆漆密麻麻的全是字。
她忽然想起:“三小姐那日在车上,还有每天晨起看的是这些报纸吗?”
“嗯。上头有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还有……”顾清影的神色有稍许不自然,但几不可见,“正流行的言情小说,讲情爱的,你不必太留意那些。”
言情小说很是流行,报馆每天都有早早候着的人,只为了最快看到连载小说的新内容。
江琬婉迟早有认会字的那天,她怕女孩看字多了也会丧志而已。
“好,多谢三小姐。”江琬婉说。
“还有……”顾清影向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江琬婉很喜欢三小姐对她说“过来”,因为只有那时候,她有足够靠近三小姐的理由。
顾清影微低头,看着女孩,伸手把她头上束着单一纯色的缎带解下来。
女孩的深黑色头发多而厚,如藻般散下来,有洗发水的香味。
顾清影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变出两条印花的丝绸缎带,将她的头发拢成一捧,然后一圈一圈绕住,系好。
“头发很多。”顾清影说,“很漂亮。”
从顾清影的角度往下看,女孩耳垂是红的,两颊隐隐约约,大抵也红了。
一定是看多了,或者挨得太近,她自个后知后觉也有些别扭。
从来不曾有过的。
她忽然想起那日下午,江琬婉从容地唱出“虽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时的模样,还有数个早晨她悄悄去女孩院子里瞧,女孩压腿翻筋斗的绝然,尽管到最后身上都是汗也不喊一句累。
自在百花戏楼那一眼她便明白,这个女孩,绝非池中之物。
她是蒙尘的珠玉,细细擦拭之后,会有能叫人记一生的惊艳。
缎带系好了,顾清影迅速收回手,将剩下的两条递给江琬婉:“这是我今天在外头购置东西时看见的,觉着适合你,便买了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