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她也在反思。因为从小觉得骁骁可怜,给予了过度的怜惜和加倍的溺爱,让骁骁的生长逐渐脱离了掌控。她也明白不能这么继续下去,道理她都懂,可情感上仍旧是难以接受的。从小带到大的宝贝孙子,她舍不得。
“如果您想骁骁,可以随时来美国看他。”扈晓华安慰。
周馥雅抹了抹泪,依依不舍和杜骁道别。舍不得也得放手,都是因为爱,搁谁身上都一样。
杜骁离开不久,奚微也走了。虽然还有半个多月才开学,他还是提前踏上了去A市的飞机。
杜淮霖之前曾设想过他送奚微离开的场景,该是多么的不舍惆怅却又满怀期冀。不成想世事无常,如今这个场景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境。
奚微离开这天,恰巧赶上他生日。杜淮霖订了只蛋糕,小巧精致,是奚微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你……真的不去送送他?”
杜淮霖把盒子递过去:“别说是我送的。”
余敬接过蛋糕,点点头离开。
下午送机出来,余敬不出意外地在停车场见到了杜淮霖。他站在自己那辆911旁,靠着车门,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余敬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他已经登机了。”
杜淮霖问:“蛋糕吃了吗?”
“嗯,吃了。”奚微看见余敬送他的蛋糕就笑了,什么都没说,坐在候机大厅,一口一口,仔细地把蛋糕都吃了,吃得干干净净。然后他把写着“生日快乐”的小牌子珍而重之地用纸巾包好,放进双肩背里。
余敬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盒子:“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杜淮霖接过来打开,是他送奚微的护身符。
为什么还给他呢,是想向他证明自己羽翼已丰,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吗?
杜淮霖心中满是酸楚的欣慰。刚好一架飞机呼啸而过。不知道这是不是载着奚微,奔赴未来的那一架?
当奚微彻底离开他所踏足的土地,分别的质感才真切地清晰起来。
C市到A市,两千公里,三个小时,一个简单的地域限制,却成了他无法逾越的距离。
他拿起护身符,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说:宝贝,生日快乐。
暑热初散,秋风渐起。从余敬的角度来看,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杜淮霖依旧是个他眼里的工作狂,有空打打球游游泳,唯一可算得上是休闲放松的活动就是偶尔和他一起喝点酒,问一问跟奚微有关的消息。
“你们真的没再联系过?”余敬问。
杜淮霖摇头。他们分别几个月,奚微已经逐渐适应了他的新生活,更加不需要他的干涉和打扰。
“可是抛开那层关系,你们毕竟还是父子。你既然这么挂念他,那就像对儿子那么对他嘛,何必一刀切呢?搞得这么痛苦。”
“我们不可能抛得开那层关系。”杜淮霖盯着眼前的酒杯,晃了晃,“如果做得到,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所以,只能干脆地一刀两断,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故作轻松地笑:“你当初不是还劝我们分手吗?现在终于如你所愿了,怎么感觉你还有点儿遗憾?”
“当初他不是不知道嘛!此一时彼一时。”余敬说,“奚微那么好的孩子,我当叔叔的心疼啊。突然间喜欢的人变成自己的亲爹,这打击已经够大了。偏偏这爹又不能认,有还不如没有呢!我有时候想想都眼前一黑,天塌地陷似的,哪个孩子经得起这个?奚微真是……够坚强了。”
他看了眼杜淮霖的脸色,像笼罩于霜雪之中。他慨叹:“算了,我能理解你的决定。这么大的压力,感同身受。奚微确实还年轻,你想给他更多的选择机会也无可厚非。”
他虽然早就在杜淮霖做决定的时候劝过他“放过你自己”,但杜淮霖做不到的,他心如明镜,奚微也是如此。如果他们都能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哪儿还有这么多烦恼?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哪。
“不说奚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余敬暼向他,“你也不过才三十八岁,这么好的条件,不可能这辈子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过了吧?”
杜淮霖没有回应他。他从前谈过几次不走心的恋爱,不过鲜花与皮相,红酒与欲望,全情投入的对象他遇不到,他也不觉得人生必须要什么缠绵悱恻。而今,这段如烟火般绚烂而短暂的感情仿佛透支了他的一生,让他只能陷于对奚微深切的怀念之中,再用年深日久的内疚来惩罚自己。
第三十九章
这一年,C市的冬天没有下雪。专家老早就预测,今年是个暖冬。杜淮霖特意下了个天气预报的App,排在第一位的就是A市。
今天有雪,明日降温,奚微穿得多吗?北方雾霾日益严重,空气污染指数又爆表了。奚微出门戴没戴口罩?……
阴晴云雨,日出日落,他习惯性地对着上面那几个单调的名词联想,好像它们每一个都与奚微息息相关。
寒假来临,奚微没回C市。余敬正好去A市参加一个时尚盛典,抽空约奚微见了一面。
这半年余敬都和他电话联系,猛然见了面,余敬眼前一亮,第一反应就是哪里感觉不太一样了。
倒不是说外貌如何,除非整容,成年人再怎么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大概是气质方面,有什么东西日积月累,积攒到某时某刻,突然发生质变。
奚微剪了个精神利落的发型,打扮得干干净净恰到好处,既不失做为学生的朝气清新,又没有时尚太过到浮夸。他身姿挺拔,眼里蕴着点儿笑意,步履坚定地走过来。余敬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些杜淮霖年轻时候的影子。
“表叔。”奚微打招呼。
余敬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由衷道:“我大侄子真帅。”
“是吗?”奚微毫不在意地笑笑,拉开椅子入座。
余敬说:“当然了!我玩儿摄影的,眼睛又比别人毒,看人都自带黄金比例分割线的。你别看现在娱乐圈各色小鲜肉扎堆,能经得起镜头审视的可不多,你这水准绝对够用了。”
“也别那么说。干哪行都不容易,不管长什么样,抛头露面供人品头论足,也是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的。”奚微笑着回应,拿起餐牌招呼服务生点餐,举手投足间,自然又自信。
“唉我大侄儿真是,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要靠才华。”余敬感慨,“上大学感觉怎么样?学业忙吗?”
“忙啊,当然忙。”奚微说,“放假也闲不着。”
“放假又没课,你忙活什么呢?”余敬疑惑。
奚微顿了顿,说:“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时间不够用。”
“那你……过年也不回去了?”
奚微沉默片刻,才说:“不了。我现在在C市也没有家,在哪儿过不一样。”
余敬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奚微喝了口水,问:“他呢,最近忙吗?”
“忙。他们公司正准备新建一个生产基地,选址谈价,敲定设计和施工公司,引进仪器设备,大大小小的事儿一堆,哪个不得他做主,忙得脚不沾地儿,我都快一个多月没见他了。”余敬说,“我早就劝他,我说你聘个职业经理人帮你打理公司,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董事长多好,何必自己兼任,事必躬亲这么辛苦!没办法,天生劳碌命。”
奚微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懂。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余敬没好气儿地说:“是是,能者多劳,你们父子连心,你最懂。”
奚微笑了笑,突然问:“表叔你有微博么?”
“当然有啊,还是加V的呢。”余敬掏出手机,把自己的微博号给他看,认证信息是“资深媒体人,新锐时尚摄影师”。
“瞎扯淡的,都是些工作相关的东西,没什么实际内容。”
奚微也拿出手机,点了关注。
余敬说:“你还玩微博?”
“随便搞搞,偶尔上去看看。”奚微淡淡地说,随即撂下电话,像撂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转头饶有兴致地切起牛排来。
余敬点开新粉丝提示:晨光熹微814。他看了奚微一眼,抬了抬眉毛,顺手回了关注。
不管奚微是有心还是无意,余敬都毫不犹豫地把他微博号告诉了杜淮霖。
杜淮霖没有微博,他特意注册了个小号,拇指一点点往下浏览,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奚微的微博很简单,版面都是最初始的,没做什么改动,粉丝数和关注数四舍五入等于零。内容上五花八门,但都言简意赅,有时候干脆就放张图,大概两三天更新一次。
“放假了,继续加油。”
“考得不错,能拿奖学金了。”
“累……”还有个流泪的小人表情。
“学校附近都没有好吃的牛肉面,照我高中那家差远了,怀念。”
“行胜于言,自勉。”下面的配图是张日晷。
杜淮霖查了一下,是A大一处标志性建筑。
“A市很大,提前半个月来也没逛完。”
……
“每一个明天,都是全新的。”
拉到这一条拉不动了,这是奚微发的第一条微博,发博时间正是去年8月14,奚微生日那天。
杜淮霖目光柔和,仿佛透过屏幕,能够看得见奚微的一笑一语,一言一行。
他看了好一会儿,点了“悄悄关注”。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从微博里窥探奚微的生活边角片段,已经成为杜淮霖生活里的一部分,跟随他的喜怒哀乐前行,充当他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