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让人难受的一番话。陆柏乔拿着病历的手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上一秒。
到底还是想得太美了,人和人的目的本来就是不同的。
他怎么可能会和赤和一样,变成一个为了自己纯粹的梦想而努力奋斗的存在呢?这样的人,世界上已经很少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成为森田赤和,森田赤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且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那……我能请你唱一首ONE DAY DREAM的《IN THE PAST》吗?我记得你上次唱过。”陆柏乔声音有些发颤。
“诶?在这里吗?”流浪艺人有些吃惊。
“小声些就好。”陆柏乔看了看旁边病床上戴着耳机听相声的中年人,走过去拉上帘子。
“哦……那行。我记不住歌名,你起个调子?或者说一句重复次数多的歌词。”
陆柏乔想了想,道出一句歌词来:“All I want is for those memories to last. ”
流浪艺人思考了一会儿,拍了拍手,表示明白了:“哦那首啊。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很喜欢的。陆医生,你要听原唱版本吗?我学会了。”
原唱版本?陆柏乔一时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但几秒后,他就理解了流浪艺人的说法。
这真的是原唱,原汁原味,就是森田赤和的声音,森田赤和的换气,森田赤和的笑声,森田赤和的尾音。
走廊上的小护士跑过来好奇地观望,却撞上了正好走出门的陆柏乔。她扶了扶眼镜,对陆柏乔说了声“不好意思”,但陆医生却完全没有回应,而是木木地走去了楼梯间。
再也没有人成为森田赤和,森田赤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且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再也没有人。
虽然生命的繁衍伴随着细胞的复制,但这世间永远不会出现一致的两个人。大家都在各种各样的因素影响下,自动,或者被动地变成外貌性格迥异的少年人,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
所以,终究无法把自己对一个人的思念投射到他人身上,这样带来的只有间歇性的失望和永久的遗憾。
陆柏乔下定决心,把森田赤和的采访和LIVE场的DVD全部变卖了,只留下他和乐队成员们的经典专辑。他不禁感叹,人们对音乐的依赖真的太大。肚子痛,发烧的时候,他听一两首ONE DAY DREAM的抒情摇滚会好受很多。
所以陆柏乔害怕了起来,如果“喜欢”也成为了自己的依赖,那未来自己会不会离不开他?
但就在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厉柯严在天信上发了一条信息给他,是加急,却没有用紧急呼叫。
“你的那个流浪艺人,昨天晚上死了。”
☆、第二十三回
陆柏乔一路飞奔到了医院,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撞开病房的门,却不见流浪艺人的身影。于是立刻掉头往厉柯严的办公室跑去,心慌地很。
厉柯严刚刚才结束一台手术,肩膀和颈椎都有些酸痛。他正揉着手臂,打算过一会儿去买杯咖啡接着开会,就看到自己那冒冒失失的徒弟闯了进来。
“老师,那个是怎么回事?我打你电话也没有回应。”
厉柯严这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唔,十个未接来电都是陆柏乔的。
自觉有些过意不去,厉柯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就对他说:“那个流浪艺人,偷偷挂了隔壁床的药水,昨晚上看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偷挂……是什么意思?”陆柏乔又走了两步到厉柯严桌前,“这是什么情况?”
“就是趁另外一个床上的病人睡着的时候,把对方的药挂过来,结果引起了全身排异反应。”厉柯严用最简略的语句说明问题,不想再多说,于心不忍。
毕竟陆柏乔这四十万,算是打水漂了。
睡在流浪艺人旁边位置的病患家属吵吵着要医院赔钱,说病患睡着的时候都不知道被偷多少药了,要原价赔偿。
周莜和李跃是知情人,这时候都不敢提流浪艺人的事情,陪陆柏乔吃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两个人像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尽量讲些科室里、手术时听到的段子,想把气氛调动起来。但似乎根本没用,陆柏乔的眼神还是非常黯淡。
打击太大了,就连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和他说笑的邹媛都感觉到了他的消沉。
但是流浪艺人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这是当然,大家都只当是一个没文化,贪便宜的人死在了医院。
他生前说自己叫“刘大柱”,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尸体也无人认领,一直躺在冰冷冷的停尸间中。
最后,终于作了无名尸体处理,捐给了九院对应指导的医科大学做了解剖大体。
这些事情陆柏乔都没有去了解,也没有精力再去了解。
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念在改变,被这一座小小的滨海市第九医院强行改变。这很惨痛,也让人非常不愉快,但却无可奈何。陆柏乔总觉得每天看到的病人已经足够令人难受,但没想到自己身上也会发生类似的灾厄。
可能这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又或者说是陆柏乔觉得可能会发生的最倒霉的事情。但常言一直都在说:祸不单行。一件麻烦后面,往往还跟着另一件麻烦。
它们就是要来测试,人的韧度到底有多强。就算最后要压垮对方,它们也在所不惜。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墨菲定理也让拿着果酱刀的众人跳脚,可总是没法改变的,于是这一天,陆柏乔收到了这样一条噩耗。
这真的是一条噩耗,他被吓得整整一个小时都没了心神。带教老师不知道他怎么了,也叫不动他,就看陆柏乔一个人坐在楼梯间里,像傻了一样。老师只好打了个电话,把厉柯严叫过来查看情况。
带教觉得,众人的克星厉大魔王总能搞定吧,稍微说两句陆柏乔就又能回复往日的活跃了。
厉柯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带教,自己留下来陪陆柏乔。
就说是陪他,但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站了一会儿,刚想拍拍对方的肩膀,让他不要难过了,突然眼睛一瞥看到了地上仍亮着屏幕的手机。
才看到三两个字,厉柯严就觉得内容有点不对,他拾起手机仔细看起短信。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连他都震惊了。短短五秒钟,厉柯严就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一层层往外面炸。
陆柏乔之前赛马获得的五十万奖金,刚在昨日查明第一名用了违禁药品,这些钱将全数由银行追回。由于陆柏乔卡中只剩下将近十万,所以银行绑走了他的工资卡把他记上了名单,从此以后,他赚的每一分钱都要拿去还债。
不仅是这样,就连通过银行付给房东的三万长期租金,也被一并上交。
换个说法,从此以后,陆柏乔就无家可归了。
医院并不会因为欠款问题而解雇医生,但会因为风言风语而解雇医生。陆柏乔欠下三十多万的债款,至少需要无偿工作三四年才能还清。可他哪里来的钱?
他还需要吃饭,睡觉,和那些朋友出去,未来可能还会要恋爱,这些他还能做到吗?让他问家里拿钱,他开得了口吗?
厉柯严记得陆柏乔的简历上写的,他来自单亲家庭,父亲很早就去世了。陆妈妈辛辛苦苦养大了他,让他再去问妈妈要三十万还债,这有可能吗?
厉柯严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不能用“倒霉”来形容了,分明就是“惨”。
太惨了。是好人都这么惨吗?还是单单的他运气不好,偏偏碰上这么回事?都不好说。只是有一点,要是这个时候他不去帮助自己的徒弟,那很有可能自此之后,就没人帮得了他了。
这个忙,他得帮。
厉柯严站在陆柏乔的身边,想要叹气,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他内心开始被以往从没出现过的几种情愫充满:同情,惋惜,犹豫,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现在还没办法确认,但隐隐能感觉到那是一种难以斩断的事物。
想了想,厉柯严轻轻拍了拍陆柏乔的脑袋。
“陆柏乔,你住我家吧。反正也有空房在,”厉柯严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不想伤害到他,“房租就无所谓了,给我做饭就成。”
陆柏乔的手艺是不错的,之前众人有目共睹,厉柯严也尝过,确认他做的菜自己是喜欢的。那么用做饭来抵消房租,似乎也说得过去,就不构成“施舍”这么可怜的关系了。
厉柯严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就算他的脾气再好,骨子里还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是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施舍的。
陆柏乔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厉柯严一眼,问他:“可……可以吗?”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个人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那是一种无法逆转的改变。它把接下来几个月,几年的许许多多可能性都决定了,难以逆转。厉柯严有一瞬间的惊慌,但看到陆柏乔的表情之后却立刻镇定了下来。
“可以,你这几天理一下东西,我把次卧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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