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刚上不一会儿,他们班长便走到了讲台上,大家随即停止了看书和写作业,抬起头来。班长朝教室外的走廓看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嗓门说:
“同学们,大家到这里来都快半年的时间了,我想大家对这里的规矩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吧,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大家有些什么想法?”
班长的话让叶宏摸不着头脑,同学们似乎也没有听懂他说的什么,大家都带着困惑的神情望着他,一言不发。这时候,学习委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大家便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她。学习委员迈着略显匆忙的步伐朝教室的面墙边走去,伸长了手越过同学们的课桌把面向走廊的那两道窗户的窗扇轻轻拉上。关好窗户后,她回过身来,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对大家说:
“再过一二十天就考试了,我们努力了半年的时间,都希望有个好结果。大家知道,如果我们考试失利,挂科的话,那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补考一科就得交两百块钱,补考过关还好,要是不过关,还得继续补考,还得交钱。”
说到这里,学习委员停了一下,教室里响起了窃窃的私语声。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就拿我自己来说吧,不管哪一科,我可以说都很用心、很努力,自我感觉也不错,但是不是每一科都能过,我真的没有把握。比如说英语吧,平时表现百分之六十,期末考试只占百分之四十,就算你把每一道考题都答对了又怎样,要是平时表现不好,还是要挂。换句话说,人家高兴让你过,你就过,人家高兴不让你过,你就不能过。——就这么简单。”
“什么狗屁规矩啊,这个破学校!”学习委员的话音刚落,罗恋恋就忿忿地说,“我有几个同学在四川上大学,他们那里每一科都是十个学分,主要的几科修满八个学分就可以毕业,而且不是每个学期都补考,几年满了以后算总账,哪一科的学分不够才补考,哪像我们这破学校啊!”
“这个我知道,”班长说,“我也向我高中时候的那些同学们打听过,好像每个学校的规矩都不太一样。”
“不管什么规矩,”一位男同学说,“补考一科就要两百块,也太黑了吧!”
“就是嘛!”有好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说。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班长说,“我也觉得收那么多钱不公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据我了解,几乎所有的大学,补考都是要交钱的。”学习委员说。
“问题不在这里,”罗恋恋情绪激动地说,“如果公平公正地考,就算挂了科,也怪不到谁,只能怨自己,可是,平时表现占百分之六十,考试成绩只占百分之四十,这合理吗?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素质教育,重素质不重考试,请问,他们有标准吗?他们衡量一个学生素质高低的尺度是什么?——行,还是不行,全凭科任老师嘴里一句话!”
“这个学校,完全是乱弹琴,”罗恋恋刚说完,另一个男同学又接着道,“一个将军一个令,一个和尚一本经,不要说规矩合不合理,我看根本就没规矩,虽然都是一百个学分,但是每一科计算学分的方法都不一样,都是由科任老师自己定的。”
“你们说的这些,”班长说,“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问题是:有用吗?”
“大家不要再闹了,”这时候团支书插话说,“发泄不满是毫无用处的,要是被科任老师知道我们在批判他们,那就不太好了。”
团支书的一句话,让同学们顿时安静了下来。见没有人说话了,班长开始谈正题。
“同学们,”他说,“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意见,有想法,但是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我们而改变的,所以我们就不去想它好了。现在,我给大家谈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刚才学习委员已经说了,如果我们在期末考试中挂了科,补考是件很让人头痛的事情,所以我们要尽量争取让每一位同学、每一科都顺利通关。”
说到这里,班长又朝走廊的方向望了一眼,再次把声音降低了一些分贝。
“大家知不知道我们前面的那些师兄师姐们是怎么干的?”他自问自答地说,“每学期快到考试的时候,他们就送点礼物给科任老师意思一下。老师们收了礼品,一般都不会为难谁的。另外,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我们今年这一届——我们这个专业——已经有几个班这样干了,包括隔壁的那个班。学习委员和我,还有团支书,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要想让大家都不挂科,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走这条路。我的想法是,我们班四十多号人,每人出一百块钱,由我们班委会来负责这件事。大家有没有意见?”
“就这么办吧,不就是一百块钱嘛。”高兵兵第一个响应说。
“就这么办吧。”同学们也纷纷应和着说,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有什么办法呢?”罗恋恋哀叹着说。
有很多同学态度鲜明地支持班长的想法,但是还有很多同学没有开口说话,他们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提出反对。罗恋恋在班上是众所周知的刀子嘴,心直口快,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是属于得理不饶人的那种性格,班长见她都勉强地同意了,估计大家也默许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他说,“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大家就把钱交给团支书吧。另外,我希望大家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叶宏始终默不作声,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心里的意见可能比谁都多,他的不满可能比谁都强烈。在县城里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班上有几位同学家里很有钱,有几位同学的老爸老妈又在什么什么单位工作,他们班主任为了跟这些同学的家长拉上关系,每学期都要开一次家长会。说是家长会,其实是送礼会,而他请的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像叶宏老爸老妈那样既无权又无钱的家长,他一次也没有请过,一个都没有请过。要是他掏的是自个的腰包,叶宏觉得倒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可他是拿他们的班费给那些同学的家长买礼物的,他们每学期都要交一百块钱的班费,而这笔钱绝大部分都被班主任拿去送礼了。不仅如此,他对那些家庭背景比较好的同学常常给予格外的关照,他把那些同学的座位都安置在最靠近讲台的地方,另外,如果那些同学犯了什么过错,他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叶宏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感到相当憋屈和不满,但是他一直都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因为他知道跟学校和老师抗争非但不能改变什么,而且不会有好果子吃。那时候,他对大学充满了期待和幻想,在他的想像里,大学是一个光明灿烂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每个人都文质彬彬,说话行事都有礼有节,那里没有歧视和不公平,大家都互相尊重,人人平等,十分和谐,绝对不会有像他在高中遇到那种事情。然而,等他跨进这所学校的大门,他很快就发现,一切和他以前所想的都相去甚远,他不由得大失所望,心情一落千丈,变得黯然而沉重。这种巨大的差距刚开始让他难以接受,后来慢慢地他也勉强习惯了,但是在这里他怎么也感觉不到大学的味道,尽管他并不知道真正的大学是什么味道,但他认为反正不应该是这样的。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耳闻和目睹的一些事情使他对这所学校越来越失望,对在这里上学是否有前途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来这里没多久,他就听说这所学校有许多潜规则,其中的一条就是,如果你不想挂科或者补考的话,可以在考试之前或者考试之后给老师一些好处,让他让你过关或者不补考。叶宏以前还以为这只是传闻,没想到现在就要在他们身上变成事实了。他本能地对班长的提议十分反感,但他跟很多同学一样,始终保持着沉默,没有提出任何的抗议,因为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同时他也害怕挂科和补考。他从家里带来的那八千五百块钱,除了汪小吉还欠着他两百块以外,他身上也只有两百多一点了,他先前还指望靠这点钱熬到放假,没想到突然之间就多了这么一笔开销。班长要求每位同学交一百块,而且第二天就交,这让他心里惶惶不安,各种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激烈地互相冲击着。如果大家都把钱交了,他一个人不交,不好向班长解释和交代,然而,他总共只有两百来块钱,如果把那一百块钱交了,那他就将陷入一个十分危险而可怕的境地。他真希望这时候有人挺身而出,对班长的这种做法提出反对和抗议,但是没有人这样做。叶宏知道班上的大部分同学家里都有钱,不在乎那一百块钱,不过根据他平日的观察,有几位同学的家境似乎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这阵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叶宏拿不准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各种想法在内心激战了一阵后,对即将面临的危险困境的忧惧终于占据了上锋,他识意到,首先要有钱吃饭,这才是头等重要的,如果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考试,还怕什么挂科不挂科。认清了这一点,他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要交那一百块钱。不配合班长的工作,就是不给他面子,他知道这样做肯定会令班长心里不快,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不过他并没有当即就向班长提出来,他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他想,不仅这时候不要说,就是明天、乃至以后也不要说,除非班长主动找他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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