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早就想死,早就感觉身体很难受,状态很糟糕,还不如死了算了,但一看到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就会咬牙撑下去。而且这一撑就是十年。
兄弟俩十五岁那年,辛尧去世。他的确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人,在孩子心目中形象也一直是正面的,哪怕命运不公,也从来没有把怨恨、气愤这些负面情绪时刻带在身上,至少没有带给孩子,因而俩兄弟的性格没有一点偏移,甚至比养尊处优的柏宸要开朗得多。柏礼尤其像辛尧,温柔,小时候柏律想跟他吵架都没法吵起来。只要柏律一炸毛,他就很纵容地笑,然后把人揽到怀里,轻声说,消消气好不好。
谭沐的狠毒,柏家的冷情,都和柏律这边的亲情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性格大抵只有两种,要么如同辛尧和柏礼一般,善良不会主动出击,要么就是另一种极端——所有的一切都能成为报复的手段,只要能保护唯一的亲人。
而柏律显然不是前者。
谭沐是个十分有手段的女人,身为旁系的二小姐她却能爬比嫡系还要高,她一直觉得辛尧阻碍了自己成为柏家的女主人,所以很有手段地把人慢慢折磨死了,辛尧死后的三年里,她终于成功拥有了柏家的名分和地位,但却开始守寡。
后来俩兄弟没少被她算计。有一次她用了点手段半逼半胁迫地把柏礼骗到本宅。柏律一回家发现哥哥不在,而且厨房的汤烧的扑下来,显然走得很意外匆忙。他立刻气势汹汹地杀过去。
他从来不怕柏家的人,因为他早就为自己备好了筹码。扫谭沐一眼,直接问:我哥在哪?我要把他带回去。
谭沐看着他,不动声色在心底冷笑了一下。柏礼又傻又蠢,往往中了圈套还不自知,但这个孩子倒是有几分精明和防备,至少不那么蠢。
“柏律,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只要你放过我儿子,我就放过你哥。”
柏律根本不想听下文,直接转身,一把揪住门口那陌生男子的衣领,吼道:“柏礼在哪?!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
那人却没有回答,这时,旁边的几个保镖都走上来,团团围住了他,一股很不善的气势。他立刻转身,警觉地看向谭沐,“你想干什么?”
谭沐徐徐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偌大的宅邸那天却安静地过分,往常都在的女佣们和友善的老管家竟都不在,除了保镖和门口的男人,只听到那种细高跟踩在地上的声音,很有些瘆人。
谭沐越把柏律看得仔细就越发讨厌这个人,那张脸长得跟辛尧相似,在她看来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就不太正常,可柏律的样貌又不完全是阴柔的,还带了些冷峻的英气。这些贱货,先是勾引她男人,现在……还勾引到他儿子!
这才是让谭沐最不能忍受的一点,她发现柏宸竟然对这个小贱种有好感甚至到了喜欢的程度。谭沐暴怒了一次,把手边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这些人真是天生下贱和恶心!这种不男不女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在那之后她越发厌恶这俩兄弟,甚至已经超过对辛尧的恨。
原本她是打算把软绵绵的柏礼当做献祭的小羔羊送给谢家做玩物的,但转念一想,把柏律送过去岂不更好?断了她儿子念想!柏律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嘴脸,真是恨不得现在就给弄死。
那时候柏家的实权还是女主人手里,柏宸虽说是唯一的大少爷,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上上下下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来定。
当时外界都说,柏家这个私生子,当真是好运气,跟谢家的,是桩好联姻。既然都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便谢家那口子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病秧,据说已经病的要不了多久就会死,这嫁过去明摆着守个活死人,原本想要联姻的千金们都一个个都撤了,根本没人愿意碰这个烂摊子。可好歹,对方是实打实的谢家人。谭沐不能明着对兄弟俩不利,为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违法的事情断不能干,只能暗地里使阴招,慢慢地折磨。而且她一向自视甚高,又极好面子名声,怎么都不肯落一个虐待继子的骂名,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让谢家帮她好好折磨一下这个贱种,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还可以断了柏宸的念想,可谓一石二鸟。
第六章 美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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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沐歹毒但知道遵纪守法掩人耳目,不会直接将人绑到谢家,也不会逼迫柏律答应给病秧子冲喜,而且她担心这个不服管教的野种在谢家闹腾,这反而损了她自己的面子。但如果用他哥哥来胁迫,对方一定会毫无犹豫地应下。
她深谙这一点,所以先把柏礼抓了过来,再以此为条件让柏律答应。
果然,目的轻易达到,而且柏律心甘情愿。
作为交换,柏律对柏家的要求是,把他哥哥彻底送走,离这里远远的不要再被算计。只要他人还乖乖在谢家一天,柏礼就可以自由一天。
他觉得哥哥太善良,会谭沐吃的渣都不剩。他不会让他牵扯进来,那些如狼似虎的人,他一个人来对付就好。
亲自把哥哥送走的那天,他还是发了很大的脾气,原因是好说歹说柏礼就是不肯走,非要留下来陪在他身边,还问不停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律怎么可能把那种肮脏的事由告诉哥哥,名义上是风风光光地去谢家,实际上是给快死的人联姻。这种类似冲喜的说法在大家族里却近乎变态的流传并且被相信,谢棠以前也跟他讲过,甚至有人把未成年的少年跟七十多岁半瘫痪的老头子配到一起。柏律当时感到很恶心,还跟谢棠说这明明是违法的事,但谢棠却说,可别人心甘情愿去的,让他报警都不报呢。
现在,他自己不就是这样么。
心甘情愿。
“别问了,我不想说,跟你也没有关系,你用不着知道。”柏律把情绪藏得很好,一副很平淡的样子,似乎离别的不舍都没有。
“你给我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你知不知道,一味地忍让,只会拖后腿,他们会越来越欺负我们。”
柏礼愣了愣,缓缓问了句,“你一直觉得我拖后腿?”
小时候的那场大病让他留下病底,一直以来都记性不好而且有时候反应比较慢,好几次差点让家里着火,仔细想想,的确不如自己弟弟那么聪慧,经常添麻烦。
柏律咬咬牙,慢慢回答了一个“是”。
他看到哥哥在听到这句话后羞愧地低下了头,又抬头,想要掩饰那点沮丧并且试图对他微笑。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眼睛有点发酸,被狠狠压制住。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继续拖后腿吗?你真以为谭沐不敢弄死你?她有的是办法处处为难你!再这么等下去,你跟我都要被她害死……”
有些话说得非常重,而且句句刺心。但如果不这样,他担心哥哥根本就不会走。
“小律,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还是柏家逼你的?”
“……我自己。”
“让我离开也是你的主意?”
柏律斩钉截铁,“是!”
柏礼看着他,眼眶慢慢变红,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小律,我不能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受苦,要么一起,要么我……”
“不,”柏律打断,竭力做出冷淡的样子,“我根本不想跟你一起,以前那是没办法,现在你跟我都成年了。如果出生的时候我有选择权,我根本不想让你做我哥哥。”
闻言,柏礼脸色白了白,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
柏律闭上眼睛,平复情绪,他知道方才那句“我根本不想让你做我哥哥”才是最伤人的。
“你就什么都不要问地听我一次吧,”他再次开口,这回声音小了很多,但却非常沙哑,“你要相信,我绝不会害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柏礼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好,你让我去哪我都去,我会听你的,只要你现在别生气,好不好……”他依旧很温柔,慢慢伸出手,抚了抚柏律的脸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小律,我是哥哥,明明由我来护着你,但我,我……很没用,不仅给你添麻烦还处处让你操心。”
“你把事情告诉我吧,是好是坏都应该我担着,而不是你。”
对方在自己面前的卑微和关心,让柏律感觉自己心脏揪着疼,几乎有些发颤,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也没有添麻烦,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
“我在那边等你,你什么时候也过来?”柏礼主动接过那张机票,上面是目的地是德国。
“你放心,很快的,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然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回来。”
柏礼柔柔地问:“很快是多久?”
“别问了,”柏律深吸一口气,“我自有分寸。”
那天,他目送哥哥离开,看着对方一走三回头地望向自己,看着对方一边走一边流泪,看对方想要跑过来但被保安拦住。飞机起飞后,他还在机场坐了很久直到天黑。
柏家安排的机票其实是飞往英国的,毕竟在英国柏家很有些势力范围,但被柏律临时隐秘改掉,换到德国,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离开柏家视线。然而,光做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必须留下来善后,争取利用一些权力,把柏礼这个人的信息和记录全都抹掉。他早就调查过,谢家在德国势力范围很大,如果能拿到谢家这张牌,或许还能护人一世周全。这些权力,只有靠谢家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