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玢点头,脱下外衣将地上尸体一裹,背在背上,期间陈文莺还搭了把手,帮他扶了扶,三人齐心协力,一道将这尸体送到墙外。
陈文莺见那尸体露出半张脸,顿觉毛骨悚然,连忙贴在洛元秋身侧,小声嘀咕道:“看着还是怪吓人的。”
洛元秋本想宽慰她,奈何没什么心思,只道:“这也没什么,人总归是要死的……”
“但也不能死成这样吧?”陈文莺压低声音道,“这样得多吓人,你说呢?”
洛元秋敷衍地点头应声,约莫是气氛过于沉重,三人回去的路上都不曾再说话。白玢仿佛心中有事,越走越快,渐渐走在了她们前头。洛元秋看见他背后尸体垂下的手,好像一截枯枝,不觉有些恍惚。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师伯离世的那年,师父好像也是这样背着他翻山越岭,絮絮叨叨说要寻块清净的地方,最后找了许久,葬在了云山交汇处的瀑布旁。
雪静静落了下来,将世间的污浊肮脏掩盖。洛元秋垂下眼,看着一片白沾在自己眼睫上,却不取下。隔着这抹白看世间,有如遍地无暇,极净极清,又像花色初染,通透明澈。
一如她此生的命途,看似如雪初覆,是深致久远的静谧与安详。但日出后雪化消融,余满地泥泞,却无力挣脱,只能愈陷愈深。
她竟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此时,她能不管不顾地向师妹们说出那个秘密,是否多年以后的青山荒冢,也能有杯酒相祭,几张纸钱压碑,不至于显得太过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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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红极艳,艳中夹杂一点清丽的浅,被火光一染,如同繁花盛放,映在她素白的手腕上,像点色过的白瓷,素雅清妍,却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纤长的手拿起灯盏,用银簪拨亮灯芯,光将她的指尖照得几近透明。把罩子放在一旁,半晌过后,她持灯缓步走着,周遭尽是如血泼般惊心动魄的赤红光影。一时影影绰绰,犹如走在一场迟迟未醒的幻梦中,叫人难以自拔。
薄红从她如玉般的面容上掠过,仿佛晚春残败的荼蘼。铺天盖地而来的红映在她眼中,像是还未来得及被拭去的血迹,长久留存在回忆里,经年过后,依然如初。
景澜踏过一地纷纷落落的红影,神色自若地走向深处。红光褪去,黑暗如海潮般涌来,唯有一豆火光与她相伴。这条路不知要走多远,何时能到尽头。
不过多时,她指尖微光闪烁,在半空写下数条飘逸如风般的咒语,转瞬间黑暗飞速消退,一道璀璨的星河出现在她眼前。在这星河之下,台阶无声无息铺陈开来。四周星雾浮动,紫气明灭,如梦如幻。辰宿列张,分野对峙,演变出二十八星宿,在星河中时隐时现。
她慢步走下,看见一座洁白的玉台。玉台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麻衣,鬓发斑白的老人。老人身侧竹简堆积成山,散落在地上,他人埋首在一卷竹简中苦读,闻声连头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你来的晚了一步,晏兄他已经走了。”
景澜将手中灯盏放在桌案上,道:“此番并非为了招魂返生之术而来,老先生大可放心。”
老人闻言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当真?”
景澜颔首道:“当真。”
她捡起竹简放到一边,席地而坐,四周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置身于此间,方知天地是何等广阔,己身是如何渺小。
“看来是真的,”老人合上一卷,说道,“倒是可以知会一声宴兄,以后不必再躲着你了。”
景澜收回目光,为他将竹简卷起,道:“宿老,这里就是长安城的法阵之源吗?”
老人答道:“正是,如你所见。长安乃当世雄城,历代帝王皆建都于此。而此阵历经五朝,反复修缮,方有今日这社稷山河阵。”
他手轻挥了挥,星海唰然淡去,只留下半边。而在另外半边,晨光渐明,旭日东升,金芒如水般倾泻而下。天穹被白昼与夜晚一分为二,这景象极其震撼,而星日光辉交织,勾勒出一座雄伟城池。
景澜思索少顷,问:“如此说来,这法阵若是要重修,恐怕有些难了。”
老人道:“难不在于修,而在于阵枢。也不知前朝究竟如何改了这法阵,我查阅古籍,发现已与几代前相别甚远。布阵人将法阵从司天台转移到皇宫之中,使得这法阵的威力骤减,内外不均,转运不通,时不时有些难以疏通之处,令法阵无法如从前那般运转自如。”
景澜道:“此次仿制的阵枢,足以能驱使朱雀道以东的法阵运作,比之从前那些已好了许多,难道还是不行吗?”
“仿的再像,也终究是假的。”老人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又如何能作真?要想令整个法阵转动起来,必须要真的阵枢才行。”
景澜沉默不语,老人慢悠悠地道:“仿制阵枢的,可还是那个与前朝有旧的沈家?”
景澜点了点头,老人若有所思道:“十几年前,我曾见过沈和,那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阵师。别人我不敢这么说,但若是他在,假以时日,必能破解这法阵中的奥妙。只可惜,这样的人物,偏偏英年早逝……如今司天台的星历官,好像也是姓沈罢?”
景澜答道:“正是沈和之侄,沈誉。”
老人会心一笑,道:“陛下用人不疑,亦是臣属之幸。”
景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王沈二族早在前朝时便负责修缮长安城法阵,传言阵枢就是出自这两族之手。沈家擅设阵,王家擅观星。以星象对应阵中要局布置,就是从这两族所传下的秘法。
而在前朝将覆之际,起义军久攻长安不下,徒耗数月。城中上万百姓被围困在城内,围城数月之余,渐渐粮绝弹尽,竟有易妻换粮,食人之子的惨剧发生。当时王沈两族族长不忍见城中百姓遭难,便暗中泄露法阵要害所在,使得大军方得以攻下长安城,就此推翻前朝。
由此王沈二族也成了新朝降臣,因身份缘故,始终不得重用。而他们助义军破城本是为民,但在那些后被招降的前朝遗族眼中,此举无谓道义不道义,与那叛国之徒无甚两样,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存在。
突然从暗中传来一声大笑,一位紫衫老人阔步走出。隔得远远的就听见他笑道:“好哇!柳宿算你识相,将那小丫头骗走了!我早说了,你有空就多劝劝她,不要整天做些招魂啊复生的大梦!那都是书局雇人随便写的,你看哪个当真过?她倒好,坚持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着招来什么魂。你说人怎么会如此想,当真是奇怪!”
那麻衣老人瞥了景澜,笑道:“哦,你此次倒是回来的很快。”
“听你传音那么一说,我就立马回来了!”紫衫老人答道,“外头又有什么好呆的,呆久了也没趣!”
也不见他如何走过来的,一霎已至两人面前。待他看清竹简堆旁多出了个人时,登时面色大变,怒道:“好你个柳宿老儿,竟然敢蒙我!”
景澜不急不慢道:“晏老想多了,正如宿老传音中所说,我确实不会再向你请教那招魂返生之法了。”
紫衫老人一愣,喜笑颜开道:“你想开了?好好好,想开了就好,以后莫要再来扰我清净了!”转头与麻衣老人说道:“快将咱们那盘未下完的棋拿出来,咱们今天继续下!你可千万别耍赖,那棋盘上的落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麻衣老人轻声道:“耍赖的从来只有你一人而已,与我何干?”
他面前星光交错,构成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两色倏然出现,无形之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为他们将棋局复原。
紫衫老人道:“随你怎么说,可别输了又不认账。”
待棋局复原后,两位老人对局而坐。景澜突然问:“难道这世间,真没有返生之法吗?”
紫衫老人捻子道:“想要一个人活,就必须要另一个人死。一命换一命,一物换一物,从来都是如此。再高深莫测的法术也逃不出这规则,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麻衣老人含笑落下一子,道:“有得必有失,正是如此。若要你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人活着,不知你可否愿意?”
景澜静了好一会,低声道:“我明白了。”
她默默想,自然是……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累,爪痛。
看到有人找.
。
第71章
晌午过后天色转暗,铅色的雪云以摧城之势向地面压来,未过几时雪势盛起,密如细帘,不过顷刻之间,便已将这座城池重新覆盖。风雪激扬,化作一团团迷离的雾气随风聚散,形如流云乱舞,在飞檐上稍停了片刻便散去,拂去落雪后,留下一点幽蓝的冰霜。
路上行人纷纷加快脚步,不敢在这风雪中久留。或钻入路边茶铺,或躲在店门外避雪。一书生打扮的人突然从一条巷子里出来,与避雪人们的狼狈相比,他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整洁了,从头到脚,只有在头上有几片雪花,然而无人注意到这点。书生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什么,路过茶铺时又重重叹了口气,望着白茫茫的长街喃喃道:“这年头也真是怪了,欠债的都是大爷,讨债的倒是要伏低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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