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指腹轻贴在边缘,觉得这伤痕看起来就像是咒纹,道:“没流血,疼不疼?”
“有点。”景澜低下头,把放在手边的瓷瓶给她。
洛元秋打开瓶塞闻了闻,倒了些许在手中,问:“这是什么药?”
把碍事的头发扎成一束,景澜答道:“祛除咒力的药,就是不知道是否有用,先上些看看。”
“是要拔咒吗?”洛元秋跃跃欲试,“我略知一二,不如让我来试试?”
景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不必,要拔咒我还是去找咒师。”
洛元秋不悦道:“明明是符在咒先,符高于咒,以符法拔咒为何不可……”
景澜一针见血道:“那现在太史局里是咒师多还是符师多?”
洛元秋无言以对。
若真论起符术咒术谁高谁下,只怕说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会有结果。洛元秋安慰自己,师妹既然都伤成这样了,做师姐的就应该大度些,莫要与其相争。
她自觉心态平和,倒了碗温水调和药粉,刚要下手之际,景澜却闷笑一声,肩头颤动,牵动后背。洛元秋心知她因何而笑,无奈道:“别动了,正上药呢。怎么还笑……有这么好笑吗?”
洛元秋放下瓷碗,一手抹药,一手按住景澜后背。察觉指腹下肌肤细腻光滑,从发间传来沐浴后的幽香,她怔愣片刻,面上微热,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温柔,旖旎顿生。
景澜侧头道:“怎么还不上药,你不会又脸红了吧?”
冷不防被她戳中心事,洛元秋马上否认:“没有,你别乱动了,这就上药!”
她蘸着药往伤上抹去,察觉到景澜肩背紧绷,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忙收手问道:“疼吗?”
景澜下颌微紧,咬牙道:“不用管我,上完药再说。”
景澜脖颈后起了一层薄汗,洛元秋心知长痛不如短痛,便不再犹豫,飞快为她上完药。那道紫色痕印的边缘稍稍变淡了些,看来药确实有些用处。洛元秋仔细观察之后放下心来,对着伤痕轻轻吹了吹,确认药干后才小心为景澜拉上衣领。
她把东西放在一边,景澜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洛元秋回头问:“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景澜点点头,洛元秋喂她喝了半杯水,她便顺势躺在洛元秋腿上,懒洋洋地把玩着束发的细绳,手腕上的红绳在浸水之后有些走形,与她洁白手臂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她衣衫散乱,双腿微微屈起,抬起手揉捏着洛元秋的耳垂,嗓音低哑道:“在想什么。”
洛元秋的目光落在她手腕那条银链上,道:“摘了吧。”
景澜一怔,垂眸道:“还没到时候。”
洛元秋道:“不用等了,这上面没有咒术,摘了就是了。”
话毕她指尖青光一闪,景澜道:“等等!”
已经来不及了,银链瞬间断开,从景澜手腕上滑落进衣袖里。洛元秋伸手在她身上摸索了一会,捏着银链放在她手心,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见景澜难以置信,洛元秋便把皇帝的对话简要复述了一遍。景澜眼中神色由震惊转向茫然,握紧手片刻又松开,看着手中银链久久不语。
洛元秋最后说道:“陛下让我告诉你,他说,这下你可以随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景澜置若罔闻,只盯着手中银链。洛元秋不安起来,去握她的手:“怎么了?”
景澜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洛元秋猝不及防向后倒去,两人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景澜撑起身,像是带着某种无法宣泄的怒火与恨意,将手中银链向身后一扔,脸埋在洛元秋脖颈旁喃喃道:“我这一生,生死都在他人手中,到头来方知,这一切本就是个笑话……”
这一刻她们仿佛心意相通,洛元秋轻轻握住她的手,能感受到她心中隐藏的悲哀。
“不要怕,”她用力回抱她,轻声说道:“你还有我呢。”
景澜静了静,道:“是,我还有你。”
洛元秋拍拍她的背,景澜放开手,深深叹了口气,在她身旁躺下。两人面对面,洛元秋神情专注,低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说完后有片刻恍惚,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夜,窗外夜雪映入房间,她也是像这样和师妹躺在一起。
寒夜漫漫,那时洛元秋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惶恐难安之下,心境一日不如一日,只想找个无人之地,安安静静的挖个坑等死。
她终于明白师伯为何在离世将自己关在屋中,不想见到任何人,独自一人等待死亡的到来。
生死有别,越是牵挂越是不舍,于人于己都是一种无言的折磨。倘若能清清静静的离去,像来到世间时那般,如叶落归根,在寂然中归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夜晚变得越来越漫长,如生般清晰可见的白昼却倏忽即逝。她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至于为何难过,却是无法向人言明的。
而在那个夜晚,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镜知的声音从枕边传来:“不要怕,师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就如同今日她对景澜所说的一样。
景澜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眉目间的戾气慢慢消失,闭了闭眼道:“我知道。”
洛元秋摸了摸她的额头:“睡吧,我去把灯熄了。”
景澜却说:“师姐,你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我亲眼见到它变成了白色,绝不会看错。”
洛元秋在她的注视下先按了按左眼,又去按右眼,一切如常,没什么痛痒的感觉。她道:“两只眼睛都成了白色,还是只有一只?”
“两只都是。”
景澜说着起身打量着她的眼睛,指尖沿着眼皮到眼角,洛元秋仰起脸,尽量让她看清楚。过了会儿景澜说道:“我看不出。”
洛元秋想找面镜子来自己看看,景澜说屋中没放镜子,她只好作罢。
“应该没什么大事,”洛元秋安慰道:“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实在不行,明日我就去医师那里看看,这总行了罢?”
景澜道:“你还记得墨凐最后说了什么吗?”
洛元秋支着下巴想了想:“大概记得一些……”
“她说,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请你尽快赶到北冥。”
景澜按了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尽量往好处去想:“等处置完司天台的事我们就动身离开,看来这次不能先回寒山了。”
洛元秋惊讶道:“去北冥?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景澜道:“不知道,我从未去过,只是在书上见过前人描述。”
洛元秋答道:“那是一片虚无缥缈的海。四方水流在此汇聚,传说九天之上的银河也会落入此地。因海中有一名唤‘归墟’的海眼,水既不多一分,也不损一毫,永远都是那么多……”
.
残灯映照室内,窗外风声仿若呼啸的海潮,在人耳边回荡不休。
今夜格外寒冷,姜思脸颊被冻得发红,坐在灯旁舒展僵硬的手指,以一块绒布沾了沾盘中油,反复擦拭放在桌上的长矛。
姜思越擦越用力,指缝慢慢渗出鲜血,末了她把绒布朝桌上一摔,烛火霎时被扑灭,屋中陷入黑暗,只有窗外一点微弱雪光照亮室内。
她猛然起身,用力踹了一脚,蜡烛滚落下,烛油淌了一桌,凝固在桌子边缘。
姜思怒气填胸,仿佛困兽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她摸到手腕上的东西,咬紧牙关,硬生生坐回桌旁。
寒风猛烈扑来,窗扉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未过多时便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姜思刚要去关,手在中途停了下来。
“姜师叔。”
房间里无声无息多出一道人影,姜思嘴角泛起冷笑,淡淡道:“怎么这时候才来?”
那人躬身道:“外头正乱,巡夜的人手变多了,所以来晚了。”
姜思只觉得索然无味,道:“又有什么事?”
那人道:“师叔祖吩咐过,让我来帮您。”
姜思道:“传话给印师叔,他让我做的事已经办妥了。我用他给我的那道秘法击破了守塔人的残魂,想必明宫外的守御法阵已经可以打开了。”
她从桌下踢出一盏碎了的灯,说:“带回去给他。他看了以后,就会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这盏灯只剩下破碎的底座,已经完全看不出灯的样子。那人忙捡起灯抱在怀里,查看了一番,在看见底座下的铭文时激动道:“不愧是师叔,竟然能……”言罢他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师叔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来日宗门入主明宫,若能得到那长生的秘法,阁主与长老们定然不会忘了姜师叔的。”
姜思不答,向门外一指,那人心领神会,抱着灯退了出去。
姜思扶起烛台,重新点燃蜡烛。那一点烛火在寒风中摇晃,似乎很快就要被吹灭。她忽然伸出手拢在烛火后,护住了这点微光,神情在昏暗的屋中有些飘忽不定。
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姜城。
不过数年,这位阁主的大弟子显然已经彻底被门人遗忘了,如今门中弟子提到姜师叔,必然指的是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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