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疑惑地看了看他们,抬起手向门外一指,道:“光吵是没用的,出去打一架吧。”
那师兄弟二人神色尴尬,斗鸡般互瞪着对方,悻悻坐正。
柳缘歌捧着茶盏看完热闹,埋头闷笑不已。景澜垂首盯着自己的手,照旧对这出闹剧视而不见。唯有林宛月出声圆场,给两位同门留了几分薄面:“既然人都已经齐了,不如先说正事吧。”
洛元秋疑惑道:“什么正事?”
景澜这才收回视线,手支着下巴了懒洋洋道:“看来此事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林宛月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后托在手中,示意众人来看:“想必之前发生的事,诸位都有所耳闻。几月前有修士暗售丹药给秋闱入试的举子们,称只要服下此药,便可有过目不忘之能,凭此牟利。后来有位备考的举子服药后在家中无故暴毙,引起太史局三位巡夜的掣令追查,发觉此事竟与百绝教有关。”
洛元秋本就是那巡夜掣令中的一位,对此事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正是她当时出主意装鬼恫吓那姓贺的书生,诱他说出实情,才与陈文莺白玢寻到了那炼丹道人的住处。事后陈文莺问起,洛元秋说这套装神弄鬼的小把戏是与两位师弟学的,那时她还暗自觉得惋惜。两位师弟归家去种田,日后对着几亩土地不能施以所擅之事,该是何等的不幸?
依洛元秋对两位师弟的了解,这世上最能展现他们才华的地方必然是杂耍团戏班子一类。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端坐在自己对座那两位仪表堂堂的大人,深感造化之奇。
沈誉被她那一眼看得心惊胆战,扯了扯王宣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说等我们出了这个门,师姐会不会就对我们动手了?”
王宣冷笑一声,用力拽回袖子,小声道:“树向来是师兄你的位置,放心,我绝不会和你抢。”
洛元秋自然不知他们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转头去看林宛月手中的木盒,那木盒里放着一枚丹药,其上印记格外引人注目,她一见便知这是什么。
林宛月道:“此案本该深究,但怕扰乱明年秋闱,弄得人心惶惶,经朝中几位尚书大人商议后,认定不宜再追查下去,便由太史令亲手封案,到此为止。虽然案卷早已上交司天台与刑部审阅过,但太史令始终认为此案疑点重重。如此药从何而来?出自何人之手?服用后即会有过目不忘之能是真是假?太史令认定绝非是邪教生事那么简单,而案子的关键,依然要从这枚丹药入手。”
洛元秋夹起盒中那枚丹药,任它在掌心滚动,片刻后道:“是它没错,和我那时候见到的一样。”
林宛月将木盒随手放在桌上,又道:“早在一年之前,太史令便委托我调查百绝教一事,此案既涉及所查之事,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照余下线索沿坡讨源,终于发现他们潜伏在京中的藏身处。这群人另拥一神君,广纳信众,结交贵人,以重金贿赂大臣及权贵,得其庇护之后,就此避开太史局与司天台的排查,教中人也另换身份,光明正大入得城来。”
柳缘歌适时笑道:“不说都忘了,师姐就是掣令官,亦参与过此案。要是我没记错,案卷上应该也有她与另外两位掣令的署名。怎么,送到司天台来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沈誉轻咳了几声,目光微闪:“当时忙着其他事,案卷送来都交由司文使吴大人了,一时未留意到。”
柳缘歌朝景澜看去:“哦?这么说,台阁大人当时也在忙?”
景澜对她这番挑衅毫不在意,饶有深意地看着王沈二人道:“忙归忙,但最后还是看到了,毕竟师姐的字我不可能认错。”
王宣心知她所指的是何事,他与沈誉接到案卷后自然也看见了洛元秋的署名,更是联手哄骗司文使吴用,想赶在景澜出关之前将案卷发还太史局,以免被她瞧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是功亏一篑,也不知景澜是从何处看到的案卷。
他坐着不动,只当不曾听见景澜这番话。而沈誉经过多年历练,脸皮更是厚比城墙,从袖中取出一物道:“要说丹药,我也发现了一枚,与你那枚似乎有所不同。”
他摊开手中软布,一枚雪白的丹药赫然在其上,洛元秋脱口道:“你去过白玢六叔家了?”
“我见到了白息遗体,得知他生前便已化作活尸,险些伤及家人。幸而被人斩下首级,免除了一场灾祸。”沈誉顿了顿道:“此物是白息之子亲手交于我的,他还告诉我……刺金师曾来过此处。”
洛元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口道:“没错,白息的头就是我砍的,他说的刺金师就是我。”
柳缘歌笑意僵在嘴边,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什么?师姐怎么会是刺金师,那不是”
她及时住嘴,总算没把话说出去。林宛月却不像她这么惊慌,温声道:“我听人说起过,刺金师出自阴山,任者多为咒师。师姐是修习的是符术,也能做刺金师吗?”
洛元秋把手中那枚丹药放回木盒,摇头道:“那些都是世人谣传,刺金师只不过是个名号,自阴山腹地穿行而出的人都可担此名。至今仍有不少刺金师在世间游历,因不愿彰显其名惹来麻烦,所以名声不显,隐踪匿迹。”
柳缘歌喃喃道:“昨日在庙里我就觉得不对,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有几个,原来……原来是这样!”
王宣早就从沈誉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如今听洛元秋亲口承认,心中仍不免感到震惊。他不知洛元秋是如何穿过阴山腹地成为刺金师的,但这其中艰难险阻自不多言。一股愧疚覆上心头,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往事,低声道:“你这一路……一定异常辛苦。”
余下三人各自沉默,洛元秋诧异地朝景澜看去,意思是你竟然没告诉他们?
景澜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问,开口道:“查到丹药是谁炼制的了吗?”
林宛月回过神来,道:“尚未查出,恐怕还需几日。那炼丹的道士是前年才入的京城,之前一直在几处道观为人看护丹炉。他手中的丹方是他从玄妙观中偷抄来的。在玄妙观丹房炼丹的共有六人,如今都被召到太史局审讯”
沈誉打断她的话道:“不用再浪费时间查下去了,那人便是白息,他在玄妙观中任供奉一职多年,潜心钻研丹术。今年年初,他偶然得到一份古丹方,因在家中炼丹的药材石精等物不如道观全备,他时常在观中炼丹。我从他夫人的妆匣里搜寻到几张藏在夹层的丹方……别看我,丹方上写的东西我一个字都读不懂,不过已经请人看过了,这丹方上所记载之物,与太史局留里做证物的那张都能对上。”
他拈出一张纸抖开,又道:“或许是那道士时抄录时惊惶失措,因而漏了不少东西,丹方残缺不全,远不如白息手中这份详备,回头我就将它送到涂山越手里。”
沈誉说完托起手里的白色丹药道:“真正让我在意的是这个,你们看。”
王宣从他手中接过:“絮阳草所制的元丹,能令服用者在睡梦之中死去。此药曾为前朝宫廷所用,到如今制药之法早已失传。”
这些事洛元秋再清楚不过,撑着头在一边听完,她疑惑道:“原来你们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但百绝教与前朝叛党有关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景澜道:“人尽皆知也不能说明什么,凡事还是要拿的出证据才能令人信服。”她眼眸轻动,看着洛元秋道:“比如说,白息所炼制的是什么丹药?你是最早到他府上的人,你有见到他炼制的丹药吗?”
洛元秋一怔,回想起那日种种,她与白玢陈文莺二人都踏进了白息的丹房了,居然忘了查看有没有丹药留下!
“我在他夫人那里见到过这枚白色的,但这不是丹药。”洛元秋越想越觉得难以安坐:“他的丹炉里似乎……什么也没有。”
沈誉道:“因为早在他炼完那炉丹药后便有人来取走了,你当然什么也找不到。”
洛元秋追问:“是谁取走了丹药?”
沈誉却没有回答,低头静默地看着手中那张纸。
屋中忽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柳缘歌才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排查来排查去,什么丹药百绝教前朝叛党,原来还是为了这个?!”
景澜十指交握,淡淡道:“古丹方有市无价,白息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丹方既然到他手里,他定是与人做了交易,只要能炼制出这丹方中的丹药,这丹方便归他所有了。为保险起见,在炼制丹药期间,派人来到白息身边,表面上是看护丹炉,实际则是为了监视白息,以防半途生变。”
洛元秋闻言点了点头,觉得这番推测很有道理,但她仍有疑惑:“道士是百绝教派来的?可他最后为什么偷抄了白息的丹方,自己在家中炼丹,还明目张胆地丹药卖给读书人?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王宣道:“这就是他们行事中最大的破绽了,丹方被盗,阴差阳错还被那道士炼成了丹药,卖给了参加科试的举子。这丹药功效恐怕不是什么让人过目不忘,若是顺着查下去,一定能查出原本的作用。但他们也算聪明,知道祸水东移,把事情尽量都往秋闱上引,到时候朝中怕生出变故,必定力压此案,届时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了,他们还能借此掩盖原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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