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知道这是胃病彻底发作了,普通胃药根本无效,赶忙叫助理去请医生。岛上的医院规模极小,放在国内就是个诊所的水平,里面只有两位医生,轮换上班。助理去了半天才把医生请回来,这时候容鹤已经发起了烧。
医生并不擅长胃病,谢林猜他平时最多看个感冒发烧。医生看过之后,坦白告知自己对胃病束手无策,只有办法帮容鹤退烧。事已至此,谢林只好同意先退烧,至于胃病,他来想办法。
医生表示高烧如此,要打点滴。他带了护士,两人一起去了隔壁房间配药。谢林坐在容鹤床边,手里紧紧握着容鹤的五指,焦虑又心急。忽然掌中手指动了一下,谢林望过去,容鹤迷迷糊糊醒了,哑着嗓子问:“我的胃病是不是很严重?”
谢林张张嘴,刚想说“不要乱想”,容鹤一歪头,又软绵绵丢过来一句话。
“我大哥就是死在胃病上的,他死的时候只比我现在大十岁呢。”
说完又睡了过去。
也许容鹤只是无心之言,谢林却把这句话揣进了心里。他在容鹤床边枯坐了半晌,脑子里一团乱。本来只是心疼,这会儿添了说不出的担忧。忽然有人敲了敲卧室的门,他心烦意乱地转过头,助理站在门口。
“谢先生。”助理明显有话要说,谢林帮容鹤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容鹤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总觉得有好久。高烧叫他嗓子干渴,好像有把火在烧似的。他很想喝水,却没力气叫,梦中独自运气半天,以为已然声嘶力竭,实际只是声如蚊讷:“谢林,水。”
没人应声,水也没来。容鹤的嗓子实在疼极了,他睁开眼睛,往谢林本该坐着的地方扫了一眼,那里没人。
谢林不知去了哪儿,医生也不在。
没有办法,只能自给自足。他强撑着起身下床,浑身没力气,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就这样一步一挪,好不容易走到客厅。热水壶与玻璃杯放在悬关的柜子上,他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光,出了一身虚汗。再倒第二杯,忽然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谢先生,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您必须到场!”是陈阳的声音,他拔高语调,显然再也沉不住气,“徐先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容家也在虎视眈眈,如果您不现身,谢氏明年业绩堪忧!”
“谢氏业绩好与不好是我要考虑的事,你只需要服从命令。”谢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很冷淡。
如果是之前那位助理,到此时一定会乖乖闭嘴听令。陈阳到底是年轻,不够稳,还在据理力争:“可是谢先生,您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心血……”
“那是我的事。”门把手被轻轻按了下去,显然谢林不愿再谈,想要进来,“替我跟布卡先生道个歉,就说我这几天实在抽不开身,有时间向他当面致歉。”
说完,门被缓缓推开,几乎同时,容鹤失手将玻璃杯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玻璃杯应声碎裂,热水混着玻璃碴子飞溅一地。谢林迅速冲了进来,容鹤一脸紧张地站在满地狼藉中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对不起……”他的嗓子还哑着,“我想喝水,可是屋子里没人。”
谢林以为出了什么事,只是玻璃杯碎了,这叫他松了口气。他几步跨到容鹤面前,将容鹤紧紧拥入自己怀中,用力抱了片刻,接着打横抱回床上。陈阳在背后看着老板一系列动作,此情此景,再劝什么都没用,他默默退了出去。
点滴打上,又有药物配合,到黄昏时分,容鹤的烧一点点退了下来。只是胃还很疼,这是陈年旧疾,且如容鹤所说,似乎比以前愈发严重。谢林无法替容鹤疼,只好不眠不休地陪在他身边,给他端水喂药,疼得厉害就帮他揉一揉。容鹤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有回一觉醒来,谢林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容鹤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中又酸又疼,有种说也说不出的感觉。
凌晨,容鹤再一次痛醒。他下意识伸手找谢林,不出意外,那只手很快被谢林握住。容鹤被谢林扶起,软软地靠在他肩头。屋里似乎不只谢林一人,容鹤也懒得瞧对方是谁,猜测不是陈阳就是医生。谢林与对方说了句什么,下一秒,一个冰凉的、带着中草药清香的东西抵在他唇边。
容鹤的脑子一个激灵。
这气味太熟悉了,是以前容氏的家庭医生黄大夫专门为容鹤调制的药丸,绝不外传,只给容鹤一人。
容鹤睁开眼,既惊又喜:“堂哥!”
面前果然站着一脸焦急的堂哥。堂哥眼里都是红血丝,见他不肯吃,只喊人,急得做手势:“快吃,吃完了再说。你啊你,怎么又胃疼?不是刚好吗?”
人间四喜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此刻在这座孤岛上看到亲人,容鹤心潮难平,只觉疼都不那么疼了。他乖乖把药丸吃了,抬头望着谢林说不出话,谢林道:“下午就叫人去请容先生来了。你这胃病,非得容先生的药不可。容先生连夜配药,刚刚才坐飞机赶到。”
容鹤连连点头,急着跟堂哥讲话。堂哥伸出一只手,叫他且住:“你先养病,有什么话等好些再说,现在不急。”
兴许是药物作用,兴许是心理因素,容鹤吃下药后沉沉睡去,第二天便不疼了。堂哥不仅自己来了,还从国内带来了那位配置药丸的黄大夫。黄大夫年近八旬,已是耄耋之年,但身子骨硬朗,气场十足。他医术高超,容鹤小时候便由他诊治。后来儿子出师,他把医道交给儿子传承,自己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去了。容鹤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黄大夫,病床上也要起身见礼,被老人家生生按了回去。
“你啊……”黄大夫瞧他面色苍白,一脸的不健康,连连摇头痛心,语气严厉,却全出自一腔关切,“你们兄弟三人,数你体格最好,我本以为你会长命百岁,怎的现在搞成这样?你可知道胃病三分药,七分养,日子过得越舒心,胃疼越少。日常少思虑,常欢乐,莫动气,方能身强体健,否则这样下去,只怕连你那短命的大哥都活不过!”
说着狠狠一瞪谢林,意有所指地问:“可听见了?”
自上位以来,谁敢这样对谢林讲话?房间里静寂无声,都以为谢林会发作,其实这句话恰好戳中谢林心中最隐秘的心事,叫他想起昨晚容鹤那句话。他本来只觉得容鹤胃疼是自己作的,从没想过病根可能出在自己这里。如今想来,容鹤近年确实常有头疼脑热,胃疼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一时间心疼混杂着内疚,他低头一言不发,竟乖乖受教。
老先生望闻问切,中西医结合,很是开了几副药方。这几副方子有的短期见效,是用来治这回胃疼的,有的细水长流,可以帮容鹤调理身体。老先生先用口述了一遍,谢林在旁认真地听。口述之后老先生要去客厅写出来,谢林有心跟去,又放心不下容鹤。容鹤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朝他摆手:“去吧,堂哥在这儿陪着我呢。”
谢林望了堂哥一眼,在容鹤额头轻轻一吻,起身去了。
待客厅响起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堂哥急忙道:“三少,二小姐她……”
“嘘!”容鹤竖起手指,警惕地朝门外瞥了一眼,抓紧时间沉声道,“告诉二姐,这趟浑水容氏没必要掺合进来,赶紧找个机会让容皓回去。至于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还不是时候,切勿心急。”
堂哥用力点了点头。
容鹤放心下来,一直绷着的肩膀也松弛了。
“还有,替我谢谢二姐的药。”容鹤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胃,唇边浅笑,“我若能长命百岁,最要感谢的就是二姐了。”
“三少能脱离苦海也是二小姐这些年的心愿。”堂哥长叹道。
第二天上午,容鹤的胃痛彻底缓解,堂哥与老先生告辞回国。谢林亲自送客,容鹤大病初愈,不便出门,便嘱咐谢林好生送他们回去。
谢林在酒店门口看二人上了车,转身回房间。他进门时容鹤正在客厅宽大的躺椅中央躺着,阳台门半敞,咸湿的海风顺着门吹进来,拂动墙边的窗帘。容鹤仅着睡衣倚在躺椅上,一腿屈起,一腿平伸,听见声音转过头,微微一笑:“堂哥他们去机场了?”
许是病好了,容鹤脸上不再是昨日憔悴的病容,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皮肤透出一种自然的红润。过去的两天像一场噩梦,谢林食不下咽寝不能寐,梦中都是容鹤苍白病痛的脸。他是真被容鹤吓着了,生怕再来一回。短短两天而已,他心里有些东西起了变化,瞧着容鹤微笑的样子,只觉得他再怎么耍脾气惹麻烦自己都不会介意了。
他上前几步关上了门,免得凉风一吹,容鹤再感冒。屋里没了风,自然少了清凉,容鹤的微笑瞬间转为责怪。显然他也知道谢林的用意,但还是很不高兴地表示:“哼!”
有些人就是这样,生病的时候仿佛林黛玉,全世界数他最委屈,一边委屈一边赖着人,乖得叫人心疼,恨不得命都给他,替他遭罪;稍好一点就恢复本性,张牙舞爪,无事也要掀起三尺风浪,给点颜色能开二十八家连锁大染坊。谢林刚刚才下定决心不跟容鹤计较,怎好这么快打脸?只好付之一笑,坐到容鹤身边:“还要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