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敢肯定,毕竟这是一间密室。
以前黑道中人流行在家中别墅单辟一间密室,尤其方显这种年轻时拼杀过剩的,到功成名就时,为防仇家寻仇,家中密室更必不可少。密室大部分设置在地下,供天灾人祸时全家避难。后来世道文明了,寻仇的也少了,密室渐渐被许多有钱人废弃。这间密室修得很早,门上不是流行的指纹锁,而是老式密码锁,密码共有十二位。
方玫雨竟想到将人藏在这里。
密室的门厚重又笨拙,子弹穿不透,得拉一架小炮才能穿透。谢林走过去,敲了敲门,想确定容鹤是否真在里面,可不知是力度太小还是里面没人,好半天,悄无声息。他退后半步,鼓足力气大叫:“小三叔!”
同时又敲了三下。
或者说这次不能叫“敲”,应该叫“砸”,狠狠地砸了三下后,过了会儿,门内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谢林赶来时,容鹤快要冻死了。
发现密码锁是十二位数字后,他的心已然凉了一半。从零到九,十个数字要排列组合成十二位密码会有多少种可能,他一个一个试过来,只怕试不到一半,已然一命呜呼。无奈之下,只好找些趁手的工具。他搬起刚刚还坐在上头的那把椅子,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度着劲往门上砸去。大门巍然不动,容鹤却牵连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把椅子放下。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龇着牙喘粗气时,头顶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地下室凉爽不奇怪,可这股凉意像寒冬腊月吹冷风。由于前一天出去玩,容鹤没穿西装三件套,只穿了简单的polo衫,这会儿室温骤降,他又穿得少,冻得直打寒颤。
奇怪,温度怎么会一下子降下来呢?容鹤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得到了答案。
方才与方玫雨争抢匕首时,匕首深深插进墙里。两人谁都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那个地方好死不死正是冷气的开关,如今开关已坏,冷气没了调控,源源不断的冷风正不断灌入室内。
容鹤恨得牙痒,却无计可施。他用牙扯下一截衣料,牙手并用草草包扎住手臂的伤口,跪坐在昏迷不醒的方玫雨身边,又一次试图唤醒她道:“方小姐,方小姐。”
方玫雨知道密码,若是她能醒来,两人就能脱困。可无论他怎么叫,方玫雨始终紧闭双眼。他绝望地委顿在地——既不知密码,又有冷气袭击,指骨钝痛,手臂锐痛,难道真要死在这个地方?
容鹤眼前一阵阵发黑,迅速降低的室温、极度的疼痛还有大量失血,这三样综合到一起,叫他体力下降。绝望的情绪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定了定神,呵了口热气在左手掌心。
他回到门边,试着输入密码。
密码带有保护装置,输入错误超过三次,密码锁会自动锁定十五分钟。容鹤抱着完完全全碰运气的心态先试了三次,分别是方家三人生日相连,方显的生日连续三次,以及方玫雨的生日连续三次。早逝的方太太几时生日他记不准,所以第一次没有抱希望,但后两次也不对。容鹤守在门边,瑟瑟发抖地度过了十五分钟,输入了第二轮。
仍旧密码错误。
就是在这时,容鹤听到了谢林的敲击声。
门板太厚,隔音太好,他丁点没有听到谢林的的喊声。事实上如果不是太累导致他半个身子贴在门上以至感受到震动,他甚至没有听见那三声敲击。有人敲门,就证明有人在外面。看到了得救的曙光,容鹤用力敲了下门,自忖两手是伤,力度不够,生怕对方听不到,他索性用肩膀狠狠撞了两下。
门外,谢林得到了回应,喜道:“小三叔,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然而谢林知道方才回应自己的就是容鹤。他心急得恨不得亲手破开这道门把容鹤救出来,面对复杂的密码盘,他根本没有玩密码游戏的兴趣。
“找个能拆密码锁的专家来!”谢林吩咐。
这样的专家很不好找,却也不至于找不到。等待专家赶来的时间里,容鹤越来越感觉到体力在流失。开关失灵后,冷气没有节制,密室里渐渐冰窖一般。手臂的伤口仍在流血,虽然出血量较之前少了很多,却仍旧染红了包扎的衣料。趁着还有力气,容鹤艰难地将方玫雨拖到自己身边。密室门是钢制的,冰冷无比,可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点敲击,容鹤贴着门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方小姐,让你失望了,”他略带得意地对昏迷中的方玫雨说,“谢林没有死,他来救我们了。”
正如谢林坚信里面的是容鹤,容鹤也坚信来救自己的是谢林。他们每隔一会儿便敲击三下密室门,彼此说的话对方全听不见,然而手贴在门上,感觉到对方还在那边,心里就莫名感到踏实。
“谢林……”容鹤抬起左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希望自己能暖起来,“你要快一点,我快撑不住了。”
门那头,专家终于来了。谢林原本绷着的心弦一松,口中却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衣服上本就血污斑斑,这一口血淌了些许在前襟,更显可怖。身边人都吓坏了,赶忙围上来,助理更是急得眉头快拧成麻花:“谢先生,这里我来守着,保证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救出三少,您先去医院,好吗?”
谢林知道自己很不好,身体的不适在这会儿愈演愈烈,五脏六腑时而像被大火烧灼,时而像被万箭刺破,痛苦感将手臂的痛都遮了过去。他脸色惨白,要不是单手扶着门,似乎随时都可能滑在地上。然而容鹤还在里面,不看到他安然无恙,自己怎能离开?
“不用劝我。”谢林道,“我没事,快开锁。”
开锁带来铁门的震动,这种震动自容鹤掌心传递全身,有一瞬间容鹤像沉睡过去,又猛然惊醒过来。人很容易在低温下沉睡,可容鹤知道,也有很多人一睡就再也没醒过。别睡,别睡,容鹤反复告诫自己,仰头看着头顶的密码盘,蓝色灯光不见了,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对密码盘做着什么。
以谢林的脾气,大概根本懒得猜密码是什么,直接把锁匠叫来强行开锁了吧?
“谢林,”容鹤打着哆嗦,忍不住笑,“聊聊天吧,这样就不会睡了。”
外面,专家已经拆开密码盘,用电脑连接进里面的程序,试图从内部破解。谢林一边看着专家动作,一边隔一会儿便敲一敲门,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敲门的力度也不如之前。谢林又是心急又是牵挂,胸腔里一股无处安放的气流横冲直撞冲出喉咙,叫他咳得昏天黑地。
“其实呀,你说要悔改,我已经感觉到了。”掌心传来微微的震动,容鹤想敲击回去,手腕又疼又木,使不上力,“你好像开始认真考虑我的感受,凡事懂得问我的意见,甚至我有时候故意任性一点,你都会由着我的性子。你小心翼翼的样子搞笑极了,你一定不知道吧。”
他垂下手,浑身已经冷透了,靠在铁门上也不再觉得冷。他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又在陷入沉睡那刻惊醒。嘴唇僵得不能活动,他逼着自己说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有我的顾虑。原谅你,是不是有点对不起自己?而且我不敢……谢林,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怕你……直到现在,有时候你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想离你远一点。”
铁门又传来三声敲击,容鹤看着蜷缩在自己身边的方玫雨,却怎么都没有回应的力气。
“要是能回到以前多好。”
门外,简单的站立对谢林而言都成了难事,五脏六腑全在疼,身子沉得叫双腿打颤。助理急得团团转,想劝他去医院,可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劝也没用。开锁专家刚刚破解了第一道密码,正在破解第二道,他说这个密码锁比他想象中简单,这叫谢林大感欣慰。他忍着痛,敲了敲铁门,指节碰上去的刹那,冰凉的温度几乎冻着他的手。
门内的冷气太强,寒冷已经浸透厚重的铁门,传达到另一边。
疼痛叫谢林反应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门内的温度也许异于室外。
心原本就揪在一起,此刻更被人狠狠地攥成了一团。
“快一点!”他催促开锁专家,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几欲破音,“速度快一点!”
“要是……要是能回到以前……咱们都在家里的时候就好了……”
容鹤冻得不会动了,唯有手指还能轻轻动弹,他挑动方玫雨一缕秀发,怅然看着道:“我不谈恋爱了,把时间都用来陪爸妈,陪兄姐,看书,弹琴,要是你孤单,我也可以陪你打打拳。谢林,我常常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其实有时候,跟你在一起,比跟徐书易在一起要开心……”
他闭上眼睛,意识在昏沉与清醒中切换交替,太冷了,冷得肌肉开始抽筋,他只能咬着牙,用肩膀撞击铁门。
“我有点……有点撑不住了……”
容鹤没有意识到,自己撞击之后,外面迟迟没有回应。第二道密码破解的刹那,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谢林一头栽在地上。嘴角流出一线血丝,再也没有力气告诫自己别昏倒,要等容鹤出来,谢林一直像个永远都不会垮掉的巨人,但是这一刻,他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