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根本不信:“你还是把条件说清楚的好,免得日后又引起误会。”
谢林没想到他会这个反应,然而这又在情理之中。内心莫名一阵烦躁,谢林起身踱到墙边,把情绪压了下去,转身问:“医生说,你的身体问题由来已久——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容鹤没有回答。
谢林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那儿抢回来,如果强留你,导致你不开心,健康状况恶化,这段时间就等于白费力气。你走吧,我没有任何条件。”
容鹤还是不说话,眼神半信半疑。
谢林无奈地笑出了声:“照你一贯的逻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闹到要自杀。如今我放你走是天经地义,有脸谈条件才奇怪吧?”
容鹤迟疑良久,抬头直白道:“我没办法相信你。”
谢林闭上眼睛,又是笑,又是无奈。半晌,他突然向容鹤走来,双臂撑开架在椅子扶手上,将容鹤困在自己与椅子当中。
容鹤身子后仰,碰到靠背再也没法后退。他下意识捏紧双拳,闭上眼睛,承受这个被点燃了愤怒的吻。
可谢林迟迟没有吻下来。
他睁开眼,谢林的脸近在咫尺,却丝毫没有要吻的意思。
容鹤的心渐渐落了地,连带着那丝怀疑也烟消云散。
谢林笑了一下,一屁股坐回旁边的椅子上。
“你走吧,”谢林低着头,仿佛不敢看着他离去,“车子在下面等很久了。”
容鹤什么都没说,抱起桌上的文件夹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拉开门,身后那人突然叫住了他。
“小三叔!”
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与痛楚,仿佛谢林在极力压制自己挽留容鹤的冲动,然而不舍仍旧冲破理智的栅栏,泄露在容鹤眼前。
容鹤顿住脚,却没有回头。
许久,过了许久,身后没有再传来下一句。
容鹤抬脚走了出去。
三年来,容氏经营形势一片大好,容皓虽年轻,但他有拼劲有闯劲,人又聪明,二姐临终前曾手把手教他,也为他留下几名心腹护驾,按理讲容氏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如此重大的投资失误。容鹤曾经怀疑是谢林在背后搞鬼,把事件前后脉络一捋清,发现不是。
竟是徐书易徐先生在背后使坏。
这是徐先生的惯用伎俩了。
当年容鹤与徐书易合计吞并谢家,原因不过两点:一,徐书易一文不名,想为自己挣点资本;二,容氏已然出现危机。彼时的容氏外表花团锦簇,内里却如庞然堤坝,蚁穴遍布,不知何时就会一溃千里。徐徐图之是来不及的,容鹤将自己的担忧与徐书易说了,徐书易恰有向谢氏动手的念头又苦于孤立无援,两个年轻人一合计,决定一齐向谢氏发难。
当年的容氏恰如如今的徐氏,容鹤猜测谢林挤兑了徐书易这么些年,断了他许多财路,还把他用来结交上层兼且日进斗金的高级会所都搞垮了,如今的徐氏大约也在悬崖边缘。
所以他急着吞并容氏。虽然容氏是只病老虎,远比不上当年谢氏值钱,可这口吃下去,就算不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总没问题。
容鹤将自己的分析与容皓说了,容皓义愤填膺,要收集证据,与徐书易挑明了撕。容鹤说乖侄儿啊你可别逗了,你徐叔叔出来混的时候还没你呢,他能留下证据给你查?更何况,成王败寇,既然中了计,就要输得起,输不起,那就反击。
容皓问容鹤如何反击,容鹤说你就瞧着吧。
那天上午,容鹤出现在容氏大厦。
他来开董事会。
容鹤已经许多年没到这儿来了,公司上下都换了几茬脸孔,没几个人记得容家三少的模样。容皓跟在他身旁,旁人都毕恭毕敬跟容皓打招呼,却对他颇为陌生。他不理会,直接走到总裁专用电梯前站定。助理为他按下按钮,电梯门打开,他没往里进。
身后跟着助理秘书,浩浩荡荡七八个人,能把电梯塞满。他一皱眉,对身后的人道:“怪挤的,你们别进来了。程助理跟着,其余的人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电梯上行,容鹤看着电梯里容皓的倒影,问他:“你平时开会都带这么多人吗?”
容皓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斟酌着点了点头。
容鹤嗤笑:“怪不得董事会那些老家伙不把你放在眼里,开个会都要带这么多人壮声势,露怯!”
容三少简简单单三人,走到大会议室门口,以两米八的气场进了门。
今儿开会是为了讨论是否罢免容皓总裁职务,外加决定容氏今后发展。事先消息瞒得好,谁都不知容鹤要来,因此容鹤一出现,满屋子十几名董事全都面露惊讶。
反应快的立刻起身:“三少来了啊。”
容鹤没有落座,绕着宽大的长会议桌转了半圈,站在一名董事身后,微笑:“是啊,黎叔。我听说容氏有难,容皓这孩子闯了大祸,做叔叔的当然要回来看看。”
十几名董事里,同意罢免容皓,接受徐氏收购的远远超过半数,容鹤早叫人查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里,要么被徐书易重金收买,要么与徐书易有利益往来,都等着容氏一倒,大家分钱,所以今天的会议早就私下达成共识,容鹤想要扭转,那是难上加难。果然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讥讽道:“三少倒是好气量,想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容总一意孤行,造成容氏重大投资失败,导致容氏面临着破产和被收购,这叫闯了大祸?”
容鹤瞥了一眼说话那人,那人名叫赵原春,就是他提出了罢免容皓的意见。不过他占股太少,是小角色,容鹤猜徐书易不屑跟这种人接触,他的背后必定有其他人撑腰。
“赵先生别急,容氏这不是还没破产吗?”容鹤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解决这件事的。”
“你来解决?”赵原春胳膊往扶手上一支,冷笑,“三少早八年前就不参与容氏经营了,有什么资格解决?你当做生意是家家酒,谁都能来掺一脚?再者说,眼下的局面是容皓造成的,怎么他有本事惹祸,没本事收拾残局吗?”
这话说得好不客气,可见平日容皓日子并不好过。容鹤不由半是取笑半是无奈地望了容皓一眼,容皓已然坐到自己应坐的位子上,也回他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目光。
容鹤本以为姐姐紧急把容皓召回是一招妙棋,没想到原本团结的容氏在几年时间里已经如此离心离德,看来他们的决定到底是天真了。
这些且容后再想,容鹤压下情绪,面上仍拿出容家少爷一贯的淡然倜傥:“赵先生问了两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回答。”
他拍了拍面前的椅背,朗声道:“第一个,赵先生质疑我没资格解决眼下的危机。”
他环视众人,背手在众人身后踱步:“容氏一直是家族企业,在座诸位也都与容氏本家互有姻亲,算是我的亲人。容家传到我这儿是第四代,原本应由我继承,后有变故,这才交给容皓。我十八岁那年,大哥为庆祝我成年,将名下股份划出一部分,作为生日礼物,赠送于我。这件事有文书为证,诸位也都知情,所以我虽多年没有参与容氏经营,手中却有容氏百分之八的股份,不多,却足以列席诸位之中,作为董事之一。所以,诸位有资格参与容氏决策,我也有。”
他走到长桌一端,立于容皓身后,从这个位置望去,十几位董事各自什么表情什么心思,尽收眼底。他继续道:“赵先生说眼下的局面是容皓造成的,这不假。他年轻,闯劲是有的,却不够稳重。容氏如今不比以前了,容家儿女,自然急在心头。容氏这几年发展得好,容皓难免心急,有所冒进,犯下今日大错。诸位董事都是他的长辈,不与他计较的,是念他仍是个孩子,要叫他负责,这也正常。赵先生说容皓有本事惹祸,没本事收拾,这话呀,不瞒诸位说,我也骂过他许多回了。可他有一点好,知道自己道行不够,懂得向我求助。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叔叔的少不得要站出来帮忙。诸位,可否看在我,看在二姐生前曾拜托大家照顾容皓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叫他将功补过?”
“三少的意思是再给容皓一次机会,你来帮他?”有人讥笑,“恕我直言,容氏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拜三少当年所赐。如今你要帮容氏渡过难关?且不说你是否有这个能力,恕我直言,这事……谢林谢先生准你参与吗?”
董事会上,容鹤突然出现,众人摸不清深浅,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谁都没提过去的事。这时候提及,且是这样一桩辩无可辩的丑事,不仅伤人,而且阴毒。被人当众强暴,乃至掳去囚禁,这是容鹤洗不去的污点,足以压得他一辈子翻不了身。那些原本被容鹤说得起了恻隐之心的董事不禁肃目低头,谁都不肯再看容鹤了。
容鹤朝说话那人望去。
那人名叫容忠,年龄虽大,跟容鹤却是平辈,是血缘很近的堂哥,容氏的大股东。董事会里,容皓持股最多,他排第二,很有话事权。罢免容皓的意见虽不是他提出的,他却一直坚定赞同,想来就是他给赵原春撑腰。容鹤猜,徐书易许他的好处不是钱,而是权——把容氏本家排挤出董事会,容忠或是接纳徐书易入股容氏,自己独揽大权,或是叫容氏申请破产,自己拿着分到的钱另起炉灶,哪个都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