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轻轻笑了。
他合上杂志,扔到咖啡桌上,从托盘中央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容鹤,我可以帮你逃离谢林身边。”
容鹤的杯子在半空中定住,紧接着他笑了笑,将杯子放回原处:“这句话我可没办法跟谢林蒙混过去。”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徐书易道,“我回国后,你已经被谢林关了起来。听他们说谢林很宠你,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给你摘下来,我以为你过得很幸福,所以没有打扰你。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一直在被他强迫,你不幸福!”
“那又怎么样呢?”容鹤讥笑,“我幸不幸福关你什么事?我已经这么惨了,不想再冒险配合你的英雄主义。”
“我不是想逞英雄!”徐书易低声咆哮,引得隔壁桌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拽了拽胸前的领带,强压下情绪,“我听说你曾经逃过。”
“对,失败了。”容鹤说,“被抓回来以后比以前还惨——谢林不喜欢我不听话。”
“我可以保证这次一定成功。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确保可以把你救出来,绝不会再让你落在谢林手里。”徐书易急切道,“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愿意还是不愿意?”
“呵,”容鹤冷笑,“就算你能把我救出来,然后呢?我是不是就要落到你手里了?”
徐书易震惊地看着容鹤,仿佛根本不能相信容鹤竟将他与谢林相提并论。
“我爱你!我希望你得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幸福,而不是每天被人强暴!”徐书易道,“否则我跟谢林有什么区别?!”
“你爱我?”容鹤低声重复了一遍,“你说你爱我?”
容鹤虽然还在冷笑,但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起着变化。徐书易敏锐地抓住了它们,他知道,容鹤在动摇。
“是,我爱你,”徐书易深情道,“从咱们相遇那天开始,十几年了,一直没变。”
这句话掷地有声,容鹤侧过头,徐书易看到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只要他睁着眼睛就会泄露真正的情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不再讥诮,带着一点点颤抖:“五年前,我们约好一起吞并谢氏,你为什么临阵脱逃?”
这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心结,容鹤能如此坦然地问出口,证明他对徐书易的戒心已经放下了些许。
徐书易黯然道:“我不是临阵脱逃。”
“你知道那时候我在徐家地位卑微,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计划实行的前一天我突然被派去美国秘密开拓市场,事关机密连一通电话都没法给你打,只能拜托我大哥跟你一起前往谢家。因为是秘密开拓市场,所以大哥只知道我临时离开,却不知我去做什么,要去多久。我本以为大哥是徐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有他坐镇会比我在场更管用,没想到他这么不中用,还连累你。”徐书易一脸痛心疾首,“知道以后我不顾长辈劝阻,立刻飞回国内,可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容鹤,我没有说谎,这一切徐家的长辈可以作证。”
说完,他静静望着容鹤,一脸“我对不起你”的表情。容鹤看着看着就心软了,他低下头,怅然地笑了一下。
“谢林说你是故意的,我一直不敢信。”长久以来耿耿于怀的心结终于解开,容鹤释怀地长叹,“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对我这么狠。”
徐书易柔声问:“容鹤,让我救你,好吗?”
逃跑的风险太大了,容鹤没有回答,他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拿不定主意。
徐书易又问了一遍:“给我个机会,让我带你走,好吗?你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永远不会再有人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这个诱惑太大了。容鹤肩膀微抖,半晌,他轻轻道:“我想回我二姐身边,我想回容家。”
徐书易身子前倾,借着彼此身体的遮挡,他紧紧抓住了容鹤的手。
“好,我带你回去。”
次日,方玫雨小姐的生日宴隆重开始。
白天沙滩上已经开过一轮沙滩party,晚上,酒店老板大方提供最大的宴会大厅作为生日宴的举办场地。为办好这次生日宴,方显半年前便开始准备。他请来国际著名室内设计大师将宴会大厅做了全面的改造,主色调使用方玫雨最喜欢的蒂凡尼蓝色,同时从法国与瑞士预定鲜花,于前一天空运至岛上。据说当天方玫雨所穿的礼服裙出自纽约最当红的设计师之手,她所佩戴的女士腕表为积家定制,表盘镶有24颗钻石,寓意她已然走过的二十四年青春年华。
当晚宴会大厅鲜花芬芳,名流汇聚,既有政经界人物,又不乏文娱界名人身影。与其说是生日宴,不如看成方显多年人脉的一次大展示。容鹤往宴会大厅门口一站,第一眼便看到了方玫雨那位明星闺蜜柳晶晶,晶晶小姐一袭鱼尾裙十分妩媚动人,正与某位世家公子聊得开心。那位世家公子虽不是多么有钱有权,但他有个有权有势的好兄长。
谢林是贵宾,方显特地派人在门口迎接。他与这位颇受方显器重的私人助理一边寒暄,一边向场中走去,容鹤收回自己的目光,紧随在后。谢林像个吸铁石,甫一亮相便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无论是政经界还是文娱界,人人都想结识他,借他的力叫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容鹤跟在他身边,眼睁睁看一位与上层过从甚密的政治掮客神神秘秘靠过来,说了句“上次那件事我们回国细聊”便走开,又眼睁睁看一位房地产起家的暴发户握着谢林的手就不放,很百无禁忌地恭喜“谢先生果然年轻有为,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么难的生意都被你拿下”。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位先生那位总裁,谢林轻轻搂住容鹤的手臂,想叫他跟自己一同到方显面前,手还没碰到,容鹤像被烧到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
“别碰我!”容鹤嫌弃地指指谢林,“跟那么多人握过手,脏不脏?洗了手再碰我!”
气得谢林支使保镖去拿湿毛巾。
晚宴七点准时开始。先由方显致辞,感谢来宾,而后,方玫雨在父亲的介绍下款款登场。她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礼服长裙,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亭亭玉立,仿佛童话故事中十七岁成人的公主。她牵着父亲的手缓缓走到场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与祝福中致感谢辞。舞台侧边摆着一个漂亮的七层蛋糕,切蛋糕时容鹤就站在方玫雨近前,他悄悄比了个心给她,她甜甜地笑,耳朵微微红了。
答谢结束后,来宾自由享受美食与美酒。方显带着方玫雨穿梭场中,向贵宾们当面致谢。方家宴席上的小点心还是那么好吃,容鹤吃得不亦乐乎,一口甜点一口香槟,不意一抬头,父女俩已经来到他与谢林面前。
“谢先生,”方显端着香槟,看得出来是真高兴,语气自然也更加诚恳真挚,“感谢赏脸参加小女的生日宴,你一来,我这场子才算蓬荜生辉。”
“方先生过誉了。”谢林轻轻摇头,举起杯子,难得地露出三分笑意,对方玫雨道,“方小姐,生日快乐。”
以前方玫雨面对谢林总是羞涩腼腆,一副话都不知怎么说的模样,今次却朗朗大方,甚至俏皮地与谢林碰了下杯子:“多谢谢先生。您送的礼物很合我心意,谢谢您。”
谢林一哂,两人尽在不言中。
容鹤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送了你什么?”容鹤问方玫雨,“他给你备了礼物吗?竟没告诉我!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空手而来吃白食的呢。”
谢林无奈道:“你也不是空手而来——我替你也备了一份。”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再送?不成不成,这礼物没经我的手,不算我的心意,我要重新送。”容鹤突发孩子气,逗得方玫雨忍俊不禁,“让我想想送个什么,我似乎什么也没带……有了!”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不远处是乐队所在。这场生日晚宴已经如此奢华,又怎能没有现场乐队?他越过人群,径直向不远处走去,途中甚至不小心撞到徐书易的肩膀,他低声说了句“sorry”。随着他逐渐靠近,正在弹奏钢琴的美丽女琴师会意,为正在弹奏的乐曲弹出一个宛转悠扬的尾音,然后站起身来。容鹤接替了她的位置,他伸出右手,拇指在琴键上按出一个“哆”,听了听,没走音,很满意。接着双手全都放在琴键上,弹了首“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看来技艺还没有生疏。”此时,全场的目光都被容鹤吸引了过来,方玫雨更是走到所有人面前。容鹤转过头,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带,只能送你首歌做生日礼物了。如果公鸭嗓,你不要嫌弃。”
他低下头,修长的食指再次落在琴键上。
“这首歌的名字是——《你听得到》。”
容鹤按下琴键,钢琴在他指尖流水般滑动出音符。
谢林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的少年期全在容鹤身边度过,印象里的容鹤懒散怠惰,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容鹤刻苦学来的话,大约就是钢琴。年少时他喜欢坐在午后的阳光里陪容鹤一起练琴,容鹤弹琴的时候腰杆挺直,十指翻飞,仿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而谢林也可以肆无忌惮,完全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地沉浸在对容鹤的单恋里。后来他叫容鹤给自己弹过琴,可出于强迫的琴声缺少情感与内涵,仿佛机械地完成作业。此时此刻,当琴声响起,谢林忽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