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向临,唇边笑意淡了,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妈妈知道了。”
在学校请了三天假,一个人跑去A大见人。
见的是谁,根本就不言而喻。
怎么可能瞒得住。
向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依旧淡淡道:
“嗯。”
下班后,罗美玉坐进车里,整个人有些恍惚。
千般算计,万般防备,还是输了。
而且,还是心尖上疼着护着的向临。
她自认已经把向临保护得很好,从小就不让他与那个小祸害亲近,向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欢他的意思。
所以,到底那一步出了差错?
她微微闭眼,头靠在车椅上,仔细回想些曾经不在意的细节。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一次,一家人回了婆婆家,回来时却不见秋洛。
向遥嚎啕大哭,抽噎着问,洛哥哥去哪里了?
她心中气愤又无奈,毕竟那小祸害一直照顾着向遥,向遥与他亲一些也情有可原。
自己觉得是那小祸害受不了自己的打骂,主动离了家,没好气地回答,送走了,送给别人了。
向遥一听哭得更厉害,她转眼一瞧,一向不哭不闹的向临却也红了眼眶,转身就跑出去找哥哥。
她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拉住儿子,问,秋洛走了不好吗?
小小的孩子拼命忍住眼泪,拼命摇头。
不好。
她愣,又问,为什么呀?
向临挣脱开她的手,一边跑一边说道,哥哥走了,我就再也不考一百分了。
小孩子说话都这么令人匪夷所思,她便不知道向临还未说完的话,想来,也不会说吧。
哥哥走了,为什么就不考一百分了?
因为,再也没有考一百分的理由了。
那个总是抱着向遥哄向遥玩的人,那个总是不肯对他笑不肯亲近他的人,只有在他考一百分的时候,才会在爸爸的要求下,摸摸他的头,给他一颗糖呀。
罗美玉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那个一次都未曾打过的号码。
“秋洛吗?我是你阿姨。”她难得语气放得这样平静,“你找个时间回来一趟,要不然阿姨去找你也行。”
她的目光透出深深的哀凉,努力将旧日的尖酸刻薄隐藏。
“阿姨有些话要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了个□□
☆、旧事
对于秋洛来说,这家咖啡厅很有故事。
他在这里遇见了故人,在这里打工,在这里给向临庆祝生日。
现在,他依旧在这家咖啡厅里,只是,身份不同。
比起店员,他更像一个客人,约了什么人,点两杯咖啡,聊一下午。
他对面坐着再熟悉不过的人,得体的服装,稍微衰老的脸庞。
他捏紧了杯沿,“阿姨,您找我什么事?”
他有直觉,这个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颠覆他尚且安好的人生。
因为,她总是,这样。
像一个信号弹,砰地一声,提醒着什么。
罗美玉看上去十分平静,至少表面是。她收起了往日在秋洛面前莫名其妙的高傲,眸子一抬,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
“我说过,向家养你到现在,不求你回报,只要你别转过身,反咬一口。”
她的目光终于如同平湖落石,起了波澜:“可你,终究是要祸害我们家的人。”
秋洛白了脸,抿紧了唇,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迎上罗美玉的目光:
“您一点都没变。”他道,“我从小就一直遭您骂着,浑浑噩噩,差点就当了真,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尊重您是长辈,也请您说话平和一些,不要太过偏激。”
“果然是翅膀硬了吗?”罗美玉道,她依旧没有歇斯底里的样子,冷静的威严的样子,与向临如出一辙。
“既然你认我是长辈,那我就以长辈的身份来劝一劝你。”她的目光阴冷,“你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我不管你,我也管不着。可是,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还在吗?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看着秋洛越来越白的脸,心中痛快又不甘:“还是说,这是你早就预谋好的,为了报复我?”
秋洛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跟这个女人,彻底剖开了,好好地谈一谈。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拼尽全力忍住了,看着向临患得患失的眼神,他何尝不痛。
他自知无法跟向临在一起,与他人的眼光无关,与向临的性别无关,甚至,与身份也无关。
想来想去,也无非就是那么两道坎儿。
向临少年老成,有异于同龄人的心智,可这也不能代表,他对自己的需求和情感上的认知就不会出差错。
他才十八岁,正是开拓眼界的年纪。他会遇见更多的人,女人,男人,各种性格,各种魅力,没有经过选择,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最喜欢哪一个。
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向临的时候,便知已经没有了退路。向临离开,无非是给他一刀,从此,失去爱人的能力。
再者,他早就知道,向临的妈妈,这个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女人,似乎天生不能与他共存。向临若是选择了他,就必须舍弃自己的母亲。
他又怎么舍得让向临伤心?
可,有一句话,是必须要问的。记忆里,他也曾问过这个人。
“阿姨,我自认我除了多吃向家一碗饭,从来没有给向家添过什么麻烦。您若是在意在我身上花过的钱,等我工作了我也会尽数归还,如果您愿意,我还会在您和叔叔晚年的时候好好照顾赡养你们。”他的语气平和,却渐渐有些失控,“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就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就要这样恨我?”
罗美玉看着秋洛发红的双眼,一阵失神。
她咬紧了下唇,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讨厌你。说实话,你很乖,如果你只是个单纯的从孤儿院里被我们收养的孩子,我肯定对你一视同仁。可……你不是,你的存在,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起什么,身体竟开始微微发颤:“恒国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秋洛愣,想起向恒国给他电脑的那一日,没头没脑的那句话。
罗美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试着找你的亲生父母,你的妈妈,叫秦雨玲……”
这是属于上一辈的纠葛了。
秦雨玲是向恒国的初恋,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他是个安居乐业的人,没什么大的理想,只想一辈子跟自己的爱人平平凡凡地生活,组建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秦雨玲是个医生,有救死扶伤的本能,还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眼界和胸襟。
她要去战地,去充满难民和战争的国家,向恒国拦不住。
于是,分了手,向恒国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罗美玉,秦雨玲在追求自我的路途中遇到了惺惺相惜的秋容。
秦雨玲生秋洛的时候,是难产。那时,秋容还在国外回不来。她早与家里断绝关系,无依无靠,医生说以往万一,一定要找家人,她没有办法,只能向向恒国求救。
罗美玉那时也已经怀了孕,正是要小心照顾的时候,她不同意向恒国大半夜地为了另一个女人弃她不顾,两人争吵起来,东西摔了一地。
向恒国最终还是去了,而罗美玉因为下楼时被东西绊倒,流了产,孩子没了,身体也受了损伤,不再容易有孩子。向恒国自认有罪,从此对她言听计从。
后来,秦雨玲与秋容遇难,仅仅出生一年不到的秋洛被送进孤儿院。向恒国为了能够收养他,编了一些故事说给迷信的罗美玉听,两人将秋洛领养回家,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这是秦雨玲的孩子。
争吵打闹,于事无补。
所幸,最终怀上了向临和向遥。
憋着一口气,得过且过。
“我每次看见你,都想起我那个无辜的孩子。他死了,你却活了下来。”罗美玉眼里有泪,“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做妈妈的权利,这一切,都拜你母亲所赐。”
秋洛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表情稍微有些变化,目光沉静。
“您说的这些,我很抱歉。”他道。
秋洛眼中有氤氲的雾气。
“可是,这就是您这样对我的理由?”
“我不想跟您争论到底我母亲是不是害死您孩子的凶手,您也肯定听不进去,即使我从来不曾有过关于父母的任何记忆。”
“恕我直言,您的嫉妒心极盛,容易被蒙蔽理智。我十分感谢当初向叔叔对我母亲的帮助,而您,如果当初您稍微信任一下向叔叔,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您似乎有点强加定罪于我的意思。对不起,我不接受。”
秋洛总是十分温柔的眉眼似乎有些清冷,“我从不怨人,可这次,我更没有理由怨己。”
罗美玉此行的目的失败了。
她说了这么多,宁愿重揭伤口,将血淋淋的往事再度提起,就是想让这个孩子无地自容,让他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丑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