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也不顾李嘉宇的白眼,程晋松嘿嘿一笑,踩下油门开溜。
上午八点半,报社的记者准时到来。
说起采访,其实几人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作为市局的刑侦骨干,每逢侦破大案要案后,接受媒体采访几乎是必备后续。但“能做”并不代表“喜欢”,起码对于沈严来说,这种事他是巴不得能有多远躲多远。于是,在采访开始后,沈严只简单答了两句便将话题引到身边的蒋睿恒和程晋松身上。倒不是他出卖队友,只是人和人的性格不同,有些事还是应该交给更合适的人去做。就比如说采访这件事,自己面对镜头时总会有些紧张僵硬,而程晋松和蒋睿恒却可以谈笑风生。李嘉宇虽然比那两人稍逊,但至少也可以应对自如。比较下来,沈严是最嘴拙最不擅长表达的一个,于是到了采访后半段,就变成了那三人在和记者说,沈严在一旁安静地当背景,乐得清闲。
因为这次采访并不涉及案子,所以氛围也比较轻松。几人从前天的火灾聊到警察的工作,又从警察的工作聊到平时的生活。几人很有意识地避开了一些关于工作的过于细节的问题,而记者也很知趣地并没有继续追问,于是这场访谈算是进行得宾主尽欢。直到采访结束,记者才注意到被“冷落”了好久的沈严,连忙道歉:“诶呀不好意思沈队长,到后面都忘记让你多说两句了……”
“没什么,我想说的他们也都说了,我没有他们几个说得好。”沈严实话实说。
“沈队长你太谦虚了,你不知道网上有好多网友很喜欢你呢!都说你从火场里救出孩子的样子特别帅气!”女记者笑着说。
这话沈严已经听了多次,闻言只是笑笑,不过女记者的话却让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于是他问道:“说起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女记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们也去了解过,那孩子挺可怜的,听说他当天是因为发烧又被妈妈锁在家里,难受得实在受不了想点火做饭,结果才引发火灾的。而最让人生气的是那孩子的妈妈竟然为了怕承担责任而逃跑,到现在都没回去过……”
“到现在都没回去?”沈严有些吃惊,“这都三天了!”
“是啊,我们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听她家邻居说,那孩子和她妈妈住的屋子是租的,出事后房主和其他被火烧的邻居都想找她要赔偿,但却发现孩子妈不见了,一问听说是怕担责任跑了,但你说你要是跑也带着孩子跑啊,扔下孩子不管,哪有人这么当妈的?……”女记者撇撇嘴,显然也是对孙玉莲颇为不满。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还在派出所?”
“我们昨天去的时候还在。”女记者说,“说起来这孩子真挺可怜的,那么小就被一个人扔在家里,出了事妈妈又扔下他不管了。我们昨天去的时候正好遇见房东他们在派出所闹。据说是这帮人找不到孩子他妈,就去逼问人家小孩子。你说那小男孩才几岁啊,被一帮大人堵在那里问他妈在哪儿,当时就被吓哭了……”
听到这话,沈严的眉头立时皱起:“他不是在派出所么?怎么派出所的人没管?!”
“当然管了!要不是看有派出所民警和我们在,我看那帮人说不定就要动手打那孩子了!”女记者说完,却又叹了口气,“可是那些人找孩子的母亲要赔偿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派出所民警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让他们别对孩子动粗。我看那些民警也挺为难的……”
女记者说的这些情况是四人之前全没想到的,蒋睿恒看向沈严,低声问:“咱们局这几天有扫过黄么?”
沈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睿恒的意思,摇摇头说:“没有,我们这儿肯定没有,不过分局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这人被抓了,也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吧?”
“她当初能扔下高烧中的儿子逃跑,你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李嘉宇想起当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冷冷地一挑嘴角,“再说,她知道她孩子现在在哪儿么?”
李嘉宇对孙玉莲的厌恶是表现得极其明显的,程晋松看看仍面有忧色的沈严,提议道:“要不一会儿下班后我们过去看看那孩子吧?”
“好。”沈严点点头。
与此同时,城西,某废旧汽车处理厂。
回收处理厂的工地上,此刻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厂区西侧,机器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十来个工人正拿着工具对几台废旧汽车大卸八块,发动机、座椅、方向盘……各种组件被从车内拆卸下来,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铁皮的空壳。这里是汽车进来后的最后一道工序了,接下来,这些铁皮将被运送到钢铁厂重新回炉,迎接它们的第二生命。
与西侧相比,东侧则显得更加满当。刚运进来的废旧车辆都要先堆在这一头,经过分类之后再进入不同的处理流程。
“下,下,下,好。”伴随工人的口令,一个巨大的铁钩准确地落到了一台墨绿色的轿车的前方,工人熟练地用铁钩钩住了汽车,而后冲着吊车内的司机一摆手:“起吧!”
机器轰鸣,吊臂缓缓抬起,车子车头上扬,被缓缓吊起。
吊臂继续向上移动,被吊着的轿车也终于四轮离地。当它升高到快两米的高度后,吊车内的司机一拉手柄——
吊臂猛地一顿,车子一弹,停在半空。而就在司机准备下一步动作时,突然,那汽车后备箱盖猛然弹开,只见一个黄色的东西一下子从里面掉了出来!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一个西瓜砸在了地上。旁边的工人没有防备,都被吓了一跳。而当他们看清楚掉落的东西究竟为何时,惊恐的表情更胜刚才——
只见一个身着豹纹短裙的女性以极其扭曲的姿态俯趴在地上,她那焦黄的长发凌乱地散开,盖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间杂着脑浆的血液,从长发的缝隙间缓缓洇出……
作者有话要说: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唐·罗隐《自遣》)我觉得这首诗还是挺符合蒋法医的心境的。
第43章 两个死者
“处理厂的工人干活的时候发现的。”最先接警的当地派出所民警带着几人边走边说,“车子跟其他刚运过来的车子放在一起,他们以为也是要回收的车子,就打算把他吊起来码到上边去。结果吊到半空的时候后备箱盖突然弹开,然后尸体就掉下来了。工人们吓坏了,连忙把车子放下来,这一放下他们才发现,车里竟然还有一个……”
说话间,民警已将众人带到了地方。那辆车子已经被放了下来,那具女尸就躺在车边不远的地方。车子的车后备箱此刻大大地敞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在后备箱里还躺着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
一个车里藏着两具尸体,这让众人的眉毛都皱了起来。然而蒋睿恒的关注点却似乎与众不同,在大家都在看着后备箱里那具男尸的时候,他却戴上手套走到了女尸的旁边,而后轻轻拨开女人的长发——
一张并不陌生的青白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沈严忍不住脱口而出:“孙玉莲?!……”
“诶?头儿,你认识她?”重案组的几人都有些意外。
“算是吧,”沈严说,“前天偶然碰到了场火灾,在火灾现场见过这女的……”
“就是你们今天接受采访的那场火灾?”
沈严点点头,他看着孙玉莲的尸体,表情颇有些错杂。
程晋松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站到沈严身边,轻声说:“看来,我们今天注定要去看看那孩子了……”
调查工作正式展开。蒋睿恒对两具尸体分别进行初检,程晋松则带着法证组的成员们对装尸体的车子进行详细的检查。沈严和重案组的几人走到一旁,向发现尸体的工人们了解情况。
“当时是我开的吊车。”说话的人叫王国富,男,33岁,回收处理厂吊车司机。“我们每天都是这样,把前一天运来的车子堆好,等着后边一台一台处理。这车吊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比普通车沉,上到顶的时候我刚准备给它摞到那边,没想到那车的后备箱盖突然就开了,然后我就看见一个什么东西‘砰’一下子掉了下去,紧跟着下边儿就有人叫了起来,说死人了……”
“我们当时都在吊车旁边,那东西掉出来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说话的人叫周勇,男,22岁,回收处理厂工人。或许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小伙子至今脸色依然发白。“而且还是个女的……”
“我们一看那女的摔成那样,就知道出大事了,赶紧叫老王把车放下来,谁知道这一放竟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男的……”这回回答的是处理厂的另一名工人,杜鹏,男,25岁。“大伙儿都吓傻了,赶紧就报警了……”
“那车放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杜鹏摇摇头:“我昨天下班前好像没见过,不过这里一天这么多车,谁能记得清楚啊!……啊对了!你们可以问问大刘,他们那儿应该有登记……”
沈严刚想去找杜鹏口中说的那个“大刘”,却见听见大门口处一阵车响,转头一看,只见一辆黑色私家车快速地驶进了大门。车子刚一停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便从驾驶室内下来,而后快步向这边走来。与此同时,副驾驶上也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他小跑两步,紧紧跟在中年男人的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