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冉遗是过来拍鬼的,不是过来给鬼逗闷子答疑解惑的,他不耐地“啧”了一声,抬手就想把肩上扛着的摄像机给取下来,夏铭赶紧按住他的手臂:“老大,老大,这原始资料很宝贵,咱们还要上交的,你别任性啊。”
乐正鲤照着那书生打了个响指,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这才开口,他倒没有问这鬼书生为何对殷冉遗的名字情有独钟,只是问道:“两次开柜子的是你?”
书生回头看了看书柜后点了点头,“正是不才在下。”
乐正鲤“哦”了一声,又道:“你附在哪本书上?”
书生一愣,倒是有些摸不清乐正鲤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打算找出自己附身的书本烧毁吗?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殷冉遗已经冷冷开口:“说。”
这一个字不带任何温度,纵然已经感受不到世间温度的鬼书生也被这个字刺得打了个寒颤,众人只看见那书生渐渐显出全貌,与地面始终保持着一寸距离的双脚踏在空气上,走到了视频中第二次被打开的书柜前,抬手指了指其中放着的一本《类笺唐王右丞诗集》道:“正是此书。”
说罢,他又将下半身隐去,乐正鲤看得奇怪,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非要显出这么吓人的样子来?”
书生又是一拱手,无不羞惭地说道:“晚生不才,近日来才学得显形的本事,灵力却又不足,倒是维持半身的模样方便些。”
“……”乐正鲤点了点头,又道:“你怎么会附在摩诘居士的书上?你连番两次打开柜门又是为何?”
书生长叹一声,道:“晚生生前在书斋读书,不知家中为何突然走水,晚生救书心切,却不料在拿这册右丞诗集时被头顶落下的横梁砸中,晚生身子骨弱,被砸得吐了血,污了右丞诗集,等到晚生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连同右丞诗集一道被锁在了这透明的柜子当中。”
乐正鲤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他白天总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那你打开柜门是因为想逃出去?”
“非也非也。”书生连连摆手道:“这间书斋中有颇多古籍孤本,更有晚生连听都不曾听过的书名,晚生见平日里少有人来翻动,实在有些可惜……”说着,那书生有些歉疚,“晚生只是想多背两册下来,惊扰了旁人实属晚生之过。”
几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这藏书室里是真的在墙里砌了尸体厉鬼喊冤,却不想居然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乐正鲤看向殷冉遗的方向,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镜头正对着自己拍摄,他隔空戳了一下镜头,无奈地笑道:“拍点有用的。”
殷冉遗从镜头后面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乐正鲤旁边站着的半截书生,朝着对方道:“去开柜门。”
书生对于殷冉遗显然有些忌惮,并没有追问原委,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乐正鲤从书架中间走开,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半截书生也瞬时完全消失了踪影,与此同时近乎完全封闭的屋内吹起了一股冷风,几人能够很明显地看到玻璃门上倒映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影子,然后便是如同视频中所见,原本被锁上的玻璃门在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响动之后,慢慢地被推开。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始作俑者是那个书生,这一回众人并没有感觉到初看时的毛骨悚然,直到那个书生惨白的手指搭在玻璃框上渐渐显露出来,夏铭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居然……是这个……”
书生自书柜中露出上半截身子,正待说话,夏铭却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开口说道道:“我们先出去等着,接下来你们要是有什么要问的,不用录下来,这段儿咱们也不会往外说。”
卫一泓则是朝乐正鲤挑了挑大拇指,戏谑道:“少年~速度抓紧啊~”
说罢,两人转身走出了屋子,乐正鲤和殷冉遗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流泻出一丝暖意。
第121章 书癖难医(六)
待藏书室的门被虚掩上,乐正鲤这才看向书生,道:“抱歉,我想问问,你说你曾经在一本书里读到过……呃,‘冉遗’这个名字?”
书生点了点头,目光重又落在殷冉遗身上,神色之间带了几分好奇与探究,乐正鲤原本是想问正事,一看这书生神色倒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古人都是这样毫无遮掩地把所有情绪放到脸上的吗?
殷冉遗被这书生看的不耐烦,一边调试着机器一边冷冷地扫了那书生一眼,乐正鲤便看见那书生显露在空气中的上半截身子骤然往后退了一些,便道:“不知这位……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书生皱起眉头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道:“大概……姓刘……哦不,应该是柳……吧?”
连姓什么都忘了,这可死得够久了……乐正鲤嘴角一抽:“那请问柳先生,你是在哪本书上读到的?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一说起书里的事情,这柳生顿时来了兴致,又往前走了几步,对乐正鲤说道:“这书我也只见过一回,并没有名字,似乎是前人留下来的手抄本,上面记录的都是古今奇谈,著书人手法奇巧,只着些许笔墨也能勾勒万物精髓,倒好像那些神魔妖怪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一般……”
滔滔不绝说了一会儿,这书生才想起乐正鲤问话的主题,于是赶紧打住话头,继续说道:“这‘冉遗’二字我记得尤为清楚,是因为这冉遗,在书中就是祖龙化身。”
祖龙,这个名词乐正鲤倒不是很陌生,文学作品里不是一般用来指代秦始皇的吗?当初看《封神演义》的时候倒是也见过祖龙这个词汇,据说是天地初开就有的神,可这东西怎么会和殷冉遗扯上关系?哪怕殷冉遗真要变身也是一条大黑蟒啊,难不成上古时期的龙就长那样?
他心中有些纠结,追问道:“书中可有描写这‘冉遗’的外貌?”
书生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道:“东海有神州,州内千里皆云盖,云上有仙山,祖龙冉遗盘之,身长不知几许,时人行于州上,抬头或可见龙鳞,大如磨盘,其色为青,尝有龙鳞落,众人以金石磨之求其粉末欲食,金石皆碎,而龙鳞竟不伤分毫。”他说完后还回想了一下,确认无误方才点了点头,道:“原文如此。”
“国人真是好胃口,龙鳞也想吃……”乐正鲤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又打量了那书生一番,“柳先生真是好记性。”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一本书里短短一个小故事?
柳生苍白的面颊竟泛起一丝红色,抬手一拱:“阁下谬赞。”
不过这故事里唯一一个有用的信息就是“色青”,那条名为“冉遗”的祖龙也是黑色,莫不是和殷冉遗有什么亲戚关系?乐正鲤看了殷冉遗一眼,后者朝他耸了耸肩,显然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位远房亲戚。
乐正鲤便又问道:“那请问柳先生为什么独独觉得冉遗这名字奇怪?仅仅是因为这个故事?”
柳生摇摇头,看了殷冉遗一眼,见对方似乎并不是要对自己动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那书中有写,祖龙冉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陨落了,要止小儿夜啼倒可以提上一两句,但听说寻常人若是名中带上了这两个字,皆是不得善终,不但无一例外命止黄口,更是死相凄惨,‘冉遗’这个名字也是由此便成为禁忌。”
乐正鲤听到那句“不得善终”就是心中一个咯噔,再一听黄口年纪却又微微松了口气,这古人活不过十岁,殷冉遗却是早过了二十了。他下意识地往殷冉遗身边走近了些,后者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安抚一般地轻轻捏了捏乐正鲤的掌心。
柳生见乐正鲤神色微变,也知道他是和殷冉遗亲近,听了自己的话难免要多想,便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是书中古文,晚生也只是一时好奇,只怕并当不得真的。”
乐正鲤有些兴味阑珊地“嗯”了一声,倒是无端想起郭玄为殷冉遗批的那一句“是人非是人”来,难道殷冉遗如今所遭遇的一切竟然是因为一个名字?一个古代话本里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名字?不过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名字……那自己是他的生门一说又该作何解释?
这时,殷冉遗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多想,回去再说。”
乐正鲤神色一松,也是,回去后可以去问问师父,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随手翻书给殷冉遗取这么个名字?难道他和这书生看的还是一本书?
这么想着,乐正鲤便随口问了一句,“不知柳先生是在何处看的那书?可知道下落?”这话问出口时他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就柳生这记性,怕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柳生有些愧疚地摇了摇头:“抱歉,年岁太长,晚生实在记不得了。”
好在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乐正鲤应了一声,倒也不见得多么失望,他学着柳生的样子朝对方一拱手:“多谢柳先生。”
柳生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没帮上什么忙,见乐正鲤和殷冉遗收拾东西准备出去了,连忙出言挽留:“两位请留步!”
乐正鲤回头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柳先生还有事情?”
柳生似乎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不知两位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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