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黎秋抽噎的质问,阿九无端生出一股烦躁,语气不自觉抬高:“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刚只是我顺口的一个比喻,没过脑子的话!”
黎秋摇摇头,并不相信阿九的说辞,或者说,只有无心之语才是潜意识里的真正想法,何况这个不恰当的类比,只怕是阿九揣摩了很久、却始终没机会甩出口的暗示。
想起两人从相识到现在的种种,佛葬墓里的生死劫难,计较柴米油盐的温馨小家,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牵肠挂肚,为他一手布置出共同携手的未来。可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不算,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他和他,还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黎秋越想越委屈,源源不断的酸涩堆积上喉头,原本只想逢场作戏掉几滴眼泪,谁知想着想着,居然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仇家和死对头,亏阿九能想得出,实在准之又准。
黎秋的低落与哭泣让阿九彻底乱了阵脚,他自信这世上自己没怕过什么,无论是墓斗中群魔乱舞的险境还是曾经朝夕不保的流浪,他都可以含笑着从容面对。可是当他面对黎秋止不住的流下眼泪,心脏就像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比窒息还要痛苦的煎熬蔓延全身,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无所适从的慌张和恐惧。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这样落泪,一样漂亮湿润的眼睛,一样簌簌的泪如雨下。
突然,阿九的头部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那感觉就像有人用锥子深深刺进他的脑门,大片大片的昏黑涌上视野,同时,一段段错乱的光影洪水一般冲进脑海。
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他的记忆?!
第39章 恢复的记忆【修】
阿九抱头跪倒在地,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黎秋心下一惊,本能的就想冲过去扶他,可是又在触碰到阿九的前一刻生生停住了。
黎秋复杂的盯着地上的人,最终伤心的收回手,倒退,再倒退,然后一转身消失在茫茫街道中。
阿九的脑袋又烫又胀,头痛的似乎随时要炸开,与此同时,一些零碎的光影片段渐渐在脑子里拼凑成型,组成飞速旋转的画面,烟花一样绽放在他的眼前。
漆黑的地道,倒退的人影,无声的哭泣。
这是哪儿,这人是谁……为什么要面对他哭泣!
阿九死命捶打自己的头部,昏花的画面如同老旧的电视镜头,在长时间的顿迫之后,终于逐渐清晰。
漆黑的地道,倒退的人影。
那个人望着他,犹如望着恐怖的洪水猛兽,睁大的眼中噙满滚动的泪水,茫然而胆怯的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
阿九下意识揪住心脏的位置,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是黎秋!
脑痛在这一刻攀至顶峰,阿九再也忍不住爆出一声痛呼,同一时间,这段失落的记忆终于完整的回归到脑海,贴上回忆深处的墙皮。
黑暗的墓斗,狭长的甬道,他与黎秋面对面站着,不像是攀谈,而像是对峙。
无声的画面中,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傲慢的侃侃而谈。可他所说出的话,却引起黎秋止不住的战栗,惧怕似的不住倒退。
他说着,黎秋便退着,漂亮的双眼噙满无助的泪水,渐渐退进背后的甬道。
一切就像关闭了声音的录像带,阿九只能感到自己在不断说话,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为何给黎秋造成这样的反应。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绝望、悲伤、迷茫又无助的黎秋。
阿九想让自己闭上嘴,可是已经发生的存在无法按照他的意志转移,封闭的记忆里,他就那样毫无顾忌的傲然指点,残忍的把黎秋逼入绝望的深渊。
不,别说了,别再说了!
蚂蚁般的心悸密密麻麻爬上心脏,阿九的冷汗眨眼浸透衣衫,他几乎在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阻止——快住嘴,不要再说了。他眼睁睁看着黎秋因为惧怕而泪如雨下,那些眼泪灼热的几乎要把他的心肺烫穿。
终于,黎秋痛苦的大叫一声,一转身冲入背后的甬道落荒而逃。
阿九本能的就想去追——当然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那段记忆里,他先是醒悟般的伸出手,紧跟着也一头扎入甬道,追撵黑暗中的黎秋。
在他身后,忽然火光大作,爆炸随之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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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光影一层层淡去,阿九想要再往下追,眼前的画面却尽数破碎,化为云烟般的虚无。
片刻后,真实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击打着耳膜,热腾腾的风浮动在周围,鼻子里传来水泥地的干燥气味。
这是他所在的世界,不是回忆中阴暗绝望的墓穴。
阿九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半个身子趴伏在地上,满脸的虚汗。周围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冲着他指指点点,只是还没人敢真的走过来。
阿九眨眨眼,目光即刻清明,头部的疼痛虽然消失了,可那一段刚刚恢复的记忆还清晰的印在脑海——那段曾经发生过的、却被他遗忘的重要记忆。
原来他和黎秋早就相识了,还曾一同下过墓斗,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对峙。对峙中,他说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使得黎秋害怕的逃离他的身边。
对了,黎秋!
阿九顿时清醒过来,只见四周行人过往、车水马龙,哪里还有黎秋的影子?
一个胆大的路人走过来,试探着问:“嘿兄弟,你没事吧?你、你刚才都趴在地上了,要不要帮你打120啊?”
“黎秋呢!?”阿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眼前的人,后者差点没给吓坐到地上,“之前跟我一起的人,我身边的那个人,他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你趴在地上大叫,没注意到旁边还有没有别人……”
阿九悻悻的放开他,一双眼在人群中飞快寻找,可是任他鬼眼通神,也寻觅不到黎秋的半片影子。
黎秋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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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一天的繁忙在太阳落山后消退的干干净净,华丽的灯光笼罩了整座城市,呈现出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喧闹景象。
某条商业街深处的长巷里,坐落着大大小小六七家私营酒吧,风格从西式到中式,价位从高档到平民,应有尽有。
这些酒吧每天从天黑营业至黎明,客来客往络绎不绝,却唯独一家例外——坐落在长巷最里头、生意最惨淡的、一家名叫“羊胡子”的私人酒吧。
听听,这俗里吧唧不伦不类的招牌名字,叫赶时髦的小年轻们怎么受得了,难怪没人肯登门。
今晚,羊胡子酒吧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偌大的酒厅里,只有角落里缩着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再有吧台上趴着一位买醉的年轻客人,其余再没生意。
不一会儿,酒吧里唯一的工作人员、这家店的老板——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从后台走了出来。这人窄肩窄腰,高挑又瘦巴,立在那里跟个麻杆似的。最奇特的是,他的下巴上留着一小撮打理的极为漂亮的山羊胡,凭空给他添了几分文化人的风采。
“羊胡子”酒吧,羊胡子老板,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不出的贴合。
山羊胡擦着酒杯,哼着早不流行的港台金曲,悠哉悠哉晃到吧台前。他把一只空杯子放在伏醉的客人面前,用手指弹了弹。
“我说公主啊,你这一失恋就往我这儿跑的习惯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学人家电视剧里借酒浇愁?小心被大哥知道了,把你拎回去关小黑屋。”
趴在吧台上的人头都不抬,推推手边空掉的酒瓶,沙哑道:“你别管……再给我来一杯……”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中午不告而别的黎秋。
山羊胡吹了声口哨,拿过空杯子开始兑酒,嘴里不识闲的絮絮叨。
“我还记得你第一回失恋的时候,也是大白天的,一个人跑到我这儿灌酒,从早上喝到天黑,怎么喝都喝不醉,就是一个劲儿的问我‘怎么办’。大哥打你电话都快打疯了,所有人满世界的找你,最后我实在没法,就给你灌了一杯长岛冰茶,你才老实的睡觉去。”
黎秋用鼻子哼哼:“今天不许给我灌。”
山羊胡手上一顿,讪笑道:“那灌蓝莓茶行不?”
“也不行。”
“嘿,我说你这是存心要把我这么点藏酒给喝光啊?借酒浇愁不就图个一醉方休嘛,我给你灌醉了还不好?”
“不好,”黎秋咕哝道,顺手推出几张红色的钞票,“让我喝,反正又不缺你钱。”
山羊胡一挑眉,麻利的收下钱,将一杯调好的普通鸡尾酒塞到黎秋手里。
“你啊你,你说你这又不是第一回谈恋爱了,怎么还能折腾成要死不活的样儿,要是再多谈几个,那还得了?”
黎秋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喃喃:“没有其他的了,无论我谈多少次恋爱,对象都只可能是他……”
“啧,都知道你专情,说吧说吧,这回又咋回事,你跟那个童久小日子不过得好好的嘛。”
半晌,黎秋才低低道:“一点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