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斗失败的消息像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 自云南传至北京,所经之地哗然无数。
“你说什么?他死了?”
报信人被这话吓了一跳, 眼前的人第一时间听闻亲人逝世的噩耗, 既没有痛哭也没有悲伤, 而是愤怒, 从里到外冷冷的愤怒。
童昧弹开手中还没燃尽的烟叶,微微坐直身子:“你再说一遍, 到底谁死了。”
“是童、童家族长的……童久先生,虽然遗体还没有找到, 但是已确认没有任何生命特征。”
童昧古怪的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们尚家的这一趟滇南斗,全灭?”
“是的,后续挖掘和救援还在进行中, 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现生还者,所以童久先生恐怕……”
“他会死?别开玩笑了。”童昧眯起眼睛, 冷硬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看是尚大少爷最近闲的厉害,想拿这种玩笑炒噱头、省省吧,就算你们尚家人全都死绝了,我那位堂兄也不会死。”
报信人张口闭口,不知道说什么好。童昧冷哼一声,拽起外套就起身。
“哎?您、您这要去哪儿?”
“去尚家啊,看看你们到底是怎么处理后续工作的,顺便验验尸骨,挖挖我哥的遗骸,你们没意见吧?”
“当、当然没!我这就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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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医院。
师爷今天去了一趟菜市场,瞧店里新上架的鲫鱼不错,心痒难耐的熬了一锅鲫鱼汤,拎到医院给大哥送去。他千百年才掌勺一次,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好在食材的新鲜还可以加分。
在组织里,煲汤做饭这种事一向都是公主的拿手活儿,如今公主一出事,他的酒吧老鸟的铺子先后都断了粮,一直到现在……师爷叹口气,已经一星期过去了,公主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可因为伤势过重,一直没有清醒,大哥在病床前没日没夜的守着,人都瘦脱了形。
想到这儿,师爷加快脚步,电梯也不坐直接一路小跑到病房。
刚走到病房门口,屋里就传来大哥激动到沙哑的呼喊,师爷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就见病床上昏迷多日的人居然睁开了眼。
黎秋刚刚醒来,瞧他们的眼神还略略迷糊。大哥激动的把他抱了抱,好一会儿过去,黎秋才堪堪回神,湿润着眼眶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你小子,”师爷也激动,鱼头汤都不要了跟着往前蹭,“只要人没事就好,留着小命在不怕没柴烧,啊。”
“我……我睡了多久……”
“嘿,整整一星期,瞧把你大哥耗的,真让人担心死了!”
黎秋闻言动了动眼珠,望着近在咫尺的兄长,鼻尖微微酸涩。
大哥揉揉他的脑袋,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眼圈亦是通红。
黎秋被救出来时,光骨折和外伤就有几十处,外露的皮肤更是被高温和摩擦折磨的没一处好地,躺在床上包的活像个木乃伊。
不能动,他就眨巴着眼睛,一遍遍重复着对亲人的道歉。
“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就好,能活下来最重要。”
“医生说,你这身伤至少得养个小半年,不然落下病根,以后年龄大就受罪了。”
师爷和大哥一递一句的说着安慰,黎秋便安静的听,听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张口:“……他呢?”
大哥疑惑:“谁?”
师爷反应快,立刻就道:“你说的是你背出来的那个人么?”
黎秋赶紧吃力的点点头。
“嗨,他啊,他好着呢,他的伤可比你轻多啦。”见黎秋眼露疑惑,师爷又多说几句:“虽然人还没醒,但是各项体征平稳的不行,放宽心好了。”
黎秋的眼神暗暗波动了一下,很快重重松一口气,眼眸微垂,好像整个心都放回了肚子里。他这样的反应,大哥又怎会看不出,皱眉道:“阿黎,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黎秋虚弱的望向大哥。
“我检查过了,他有一对黑曜石耳钉,他是童家族长,那个大名鼎鼎的童久?”
黎秋顿了顿,平静的点点头。
师爷暗暗“卧草”了一句,从椅子上跳起来:“公主你没晕头吧?你救他做什么?那童久可是尚家雇来对付我们的,是我们的敌人啊。”
黎秋没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抬起扎满针头的左手,触碰大哥:“……救他。”
“公主你这……”
大哥略一沉吟:“阿黎,你跟他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黎秋勉强点点头,却不解释,只是迫切的重复着“救他”。
大哥定定的看着死里逃生的弟弟,心里和师爷一样有千百个疑问不解,却也知道,眼下并不是继续提问的最好时机。
“好,我知道了,这里既然是医院,我们就姑且不讲立场和身份。他在这里,我们会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死不了。”大哥安抚的揉了揉黎秋缠着绷带的脑袋,宽慰一笑:“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黎秋感激的点点头,乖乖喊了一声“大哥”,很快筋疲力尽的再次睡去。
黎秋醒来便是脱离了危险,众人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也就不再24小时的守在床边,纷纷回到各自位置。泰和医院是冯恬娇家的私人医院,算是他们的半个大本营,只要一声交代,陪护工和医生要多少有多少。
小半个月后,黎秋可以坐着轮椅下床了,不过他哪里也没去,甚至连外面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没呼吸,就迫不及待来到他的隔壁、童久的病房。
这么长时间过去,童久的情况变得有些奇怪,医生告诉黎秋,病人周身的外伤都已痊愈,内脏和脑部也没扫出任何问题,但人却是奇怪的昏迷不醒,不,不是昏迷,反而更像是沉睡。
“不仅如此。”负责童久的主治大夫肖利拿出一叠复杂的数据报告,翻给黎秋看。“病人的伤口愈合速度太快,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概念的新陈代谢或者组织再生,还有,这一份是他的血液报告,你看,病人的血液正发生罕见的异变……”
肖大夫也不管黎秋能不能听懂,深吸一口气:“总之,这些情况都是闻所未闻,医院里会诊开了几次,可是都束手无策。冯院长说,你是这位病人的直系担保人,所以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是否考虑邀请更多知名专家来诊治。”
“谢谢肖大夫,不过……不用了,还得请您保守病人的隐私,保密这些信息。”
黎秋婉言谢绝了医生们的进一步检验,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动用了冯恬娇的特权,让这位特殊的病人一直呆在重症病房,以便随时看护。
待黎秋的身子好一些,就辞退了护工,自己亲自照料。
这一回,没有噩梦般的死亡炼狱,没有不得不敌对的立场与针锋相对,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男人。
陌生的样貌,熟悉的气息,唯独没有相遇时的调笑与强悍。眼前的童久合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安静无声的躺在病床上,平稳而真实的呼吸在空气里寂寂蔓延。
黎秋犹豫了一下,伸出包满纱布、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抚上童久温热光滑的脸颊。
“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
粗糙的纱布顺着童久的下颌缓缓游移,移到那双蓄满力量的肩膀,移到覆满薄薄肌肉的劲瘦手臂。黎秋很仔细很仔细的抚摸,望着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的皮肤,同时想起在爆炸发生时,童久浑身是血的模样。
果然是,长生屛的影响。
黎秋沉默的眨眨眼,末了安静而乖顺的趴在床头,反复瞧着这个沉睡的男人,这个到现在仍是陌生、却已然悄悄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男人。
“你叫做童久……是哪个久,八九的九,还是长久的久?”
“我对你的大名早有耳闻,童家的族长,三大世家的红人,道上首屈一指的斗神。”
“你这样厉害的人物,被尚家找来对付组织,可知道第一次我有多害怕……多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呢。”
静悄悄的病房,只有输液瓶中冰冷的滴答,却无疑问的应答。
“为什么……救我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那样高居神坛的你,拼死保护一个低陋平凡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
“你现在好好养伤,等你醒来的时候,告诉我这个答案,好吗。”
……
从那以后,泰和医院702床多了一位特殊的看护。说特殊,因为这位护工自己就是还未伤愈的病人,而他看护的对象就只有一位,正是702床。
泰和医院的医生护士常常见到他,有时候是清理床单,有时候是更换清水,沉默的守在病床前,日夜不离。
每一天,他都会为病人擦洗一遍身体,翻身,按摩肌肉与关节,其余的时间,就对着病人痴痴的发呆。偶尔自言自语,精心准备一些家常的吃食,再在漫长的等待中冷掉,倒去,悄悄换新。
两个月过去了,702床的病人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明明各项指标良好,没病也没伤,却是一直沉沉的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