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薇薇安终于开口了。
我却一下子被她问住了:“啊?我不挡住受伤的就是你了呀?”
“当时那个破绽是我特意露出来的。”她突然说,又移开了眼睛,没头没尾地说,“还不如我受伤呢。”
她的语气中似乎有点生闷气的味道。我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这股气不是对着我发的,薇薇安垂着眼帘,看上去竟然在自责:“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就算受伤也能很快就好。”
她声音闷闷的,向来又强大又镇定的薇薇安,似乎甚少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来。我又想起我们立下赌吻誓约的那个晚上,那时的薇薇安又傲气又冷酷,把我气到恨不得咬她一口。
如今情随事迁,我的心里流露出无限温柔。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处说,忍不住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薇薇安眼睫一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封住了唇。“你刚才上药好痛,”我抵住她的额头,低声控诉道,“我要一点补偿。”
薇薇安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嗯……”
这一个吻柔顺又温柔。或许是心怀愧疚,或许是顾及我的伤口,薇薇安的动作柔和又轻缓,任由我有些生涩地探索。
但把握主动权的感觉真奇妙,即便我们已吻过许多次。我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流连,又尝试着去勾她的舌尖,得到对方更为成熟的引导与回应——循循善诱,却又点到即止,纵容我胡作非为的自由。
我像在尝一朵云,又像夜莺在吻一支歌。
绯意大概已经漫上了我脸颊,此刻荒郊野外,幕天席地,若是以往,我必定已经满脸通红地喊着要停下——但此刻掌握着主动权的竟是我。
我才是那执着酒杯的人。薇薇安的眼波如酒,摇晃其间,一柔再柔,几乎将我溺毙其中。
然而美酒何辜?主动吻尝的是我,甘心醉倒的也是我。
……她尝起来好甜。我含着她的唇瓣,流连其间,尾巴也终于得偿所愿,撒娇般地蹭上了她的大腿,再没被赶开。薇薇安托住了我的腰肢,又扯过自己的斗篷,垫在了我的身下。就在天地翻覆之间,她的长发终于垂落下来,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手指则轻轻地勾住了我的腰带……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巨响,来自我的肚子。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几乎在下意识间捂住了自己的脸,肚子此刻却相似铁了心和我唱反调一样,继续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暧昧的气息荡然无存,薇薇安沉默半秒,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艾希礼,”她莞尔,用手指勾了勾我的下巴,似乎若有所思,“你可真是只各方面都很难喂饱的小狐狸。”
“那、哪有啊!”我快要羞死了,“我只是从上午之后就没有再吃东西了嘛!”
薇薇安笑出了声。她勾了勾唇,直起了身:“我们晚上确实该吃点什么了。”
“那你要不就……在这里躺着?我很快回来。”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等!”
我哪里好意思真的在这里“躺着”啊!更别提薇薇安那个糟糕的厨艺实在叫人不放心,赶忙起身,也跟了出去。
雨还在下。
伤口的冰冷消退了,在草药的热意下有种血液顺畅流动的感觉。我披上斗篷,重新走到雨中。
雨水的气息驱散了脸颊的热意,肚子却更加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我郁闷地踢走脚边一颗小石子,看着它一路咕噜噜地滚着,滚到了角落的砖缝里。
阴暗潮湿的缝隙里撑起小小圆圆的白伞盖,我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发现正是可以吃的一种蘑菇。
我跳下去,随手折了张阔叶,将那些小小的菌子一朵朵摘了下来,又借着雨水细细洗净、包好。
这栋建筑物有着极其宏伟的窗户,向外的窗沿与镂刻的浮雕装饰恰巧可以成为脚下的着力点。恢复体力后,连攀爬也变得轻松起来,我踩在窗沿上,看见薇薇安正好从废墟后面绕了出来,手里正拎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四肢软绵绵垂着,显然已经一命呜呼。
“废墟后面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问。
“墓园,”薇薇安言简意赅的答道,“这里应该是个废弃的古教堂——怎么了?”
我差点从窗沿上栽下去——救命,古教堂!我刚才竟然差点、差点在教堂里干了那种事情!
“……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扶住窗沿,羞得恨不得和蘑菇一起钻进地缝里。
“我本来想说的,”薇薇安满脸无辜,“可是你忽然就凑过来亲我了。”
——她表情一派纯良,倒显得是我色令智昏了……好吧!我就是色令智昏!
我恨恨咬牙,扭头就走了进去。
薇薇安跟在后面,语气听起来比我镇定多了:“我以为你没有什么特殊的信仰……?”
“我当然没有,”我无奈地答,“但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种特殊的力量。”
而我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趣向祂们展示我的情感生活!特别还是光明神这种神!我叹气,又觉得这种感觉对精灵而言大概很难理解,只得叹了口气,冷着脸接过薇薇安手里的兔子,走到外头的台阶上去处理兽肉。
“别担心,”薇薇安却忽然说,“这不是光明神殿的教堂。”
小小的光球忽然从她手中亮起,升向空中。与光明神殿辉煌雄伟的拱形圆顶不同,此处的建筑
“这是已经陨落的旧神,黑暗神的神殿,”她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暮日之征尚未发生的时代,黑暗女神司掌黑夜、土地与生命的孕育与死亡。与重视童贞的月之女神不同,黑夜的浓荫被视作恋人的庇护,在夜里,性与爱都是得到允许的。”
我忽然想起阿尔希弥斯手记上的内容:“黑暗神的象征是金星吗?”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薇薇安忽然眯起了眼睛。
她记载在手记上的名字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克制着自己抬头的冲动,只专注地剖着手上的兔皮:“因为你刚才提到了月神?她似乎掌管着未婚育的少女,但已婚的妇人,似乎却没有相应的神明和星星。”
薇薇安的表情放松下来:“是的,如今掌管她们的权能属于光明神,而金星已然黯淡无光。曾经,她是天空中最明亮也最琢磨不定的大星,象征着生命的复活与毁灭,”薇薇安轻声说,“传说她能令万物萌发,也能用神明之血为死去的亡灵赐予复活。”
野兔的鲜血顺着剑刃的引血槽滴滴答答地淌下,流入到砖缝之中,我和薇薇安一齐盯着那一缕在雨水中逐渐稀释消失的鲜红,同时想起了此刻盘旋在无尽之海上血色的阴云。
“良辰不再,一切不过都是荒芜的辉煌。”薇薇安轻轻地说,“所以,还是当下的快乐最重要吧。”
兽肉已经处理干净了,我擦干净剑上的血,将剑归入鞘中。
这把剑正是我们先前在镇上停留的原因,在魔杖工匠老道克的引荐下,我和薇薇安委托一位隐居的铁匠,重铸了一把佩剑,将魔杖融入其中。
如今,魔杖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剑柄,装上了银质的护手,而那颗龙心晶石,正镶嵌在长剑中央。乌金制的剑身在千锤百炼下,竟然从深黑变幻出一种雪亮的淡金色光芒。
我为了这把剑可谓是倾家荡产,甚至还赊了一笔账,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还。
然而,如今它也沦落到杀鸡用牛刀的境地。我将兽肉切好,和蘑菇串在一起抹上盐巴,放到了火上。
考虑到薇薇安的口味,我特意留了一串什么也没加的蘑菇,放到火上炙烤。
油脂的香气迅速地沁了出来,滋滋作响,让小小的篝火又腾起了一点。
此刻,我终于得了空闲,向教堂深处扫了一眼。
在黑暗的深处,一座高大的石像立在中央,身型丰腴强壮,长裙低垂,看上去是一位女性的形象。
然而她的头部如同被枭首一般被斩落,不知滚到了何处。
黑暗神、金星历、薇薇安,与阿尔希弥斯家族有关的秘密盘旋在我的心里。我想,薇薇安未必不会不知道我在探查着她的过去,但是,就像是我选择将那份手记中的某些内容视若无睹一般,我们似乎都在自欺欺人着,等待秘密真正揭晓的那一刻。
薇薇安用树枝捅了捅篝火堆,升腾起一种食物热烈的芳香。
“我饿了,”薇薇安说,拖长了声音,“我要吃你的那串!”
我睁大眼睛:“你不是讨厌调料太多的食物吗?”
“我换口味了,”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要尝尝你的那份!”
——世界上真的会有活了四百岁的人这么幼稚嘛!我叹了口气,把手中那串递给了她:“小心烫。”
薇薇安俯下身子,猫一样动作优雅地……叼走了一颗蘑菇。
“好吃。”她点头赞许道。
我的肚子迅速地响了起来,忍不住也咬了一口。
确实很好吃,飘雨的秋叶里,还有什么比热腾腾的食物更能温暖人心?浸透了油脂的蘑菇鲜嫩可口,和尚未融化的细碎盐粒一起泛出亮亮的油光,有着类似肉类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