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痒的、柔柔的。
我被拢在她的斗篷底下,一瞬间就红了脸。
都怪裙子的腰收太紧,绢纱的料子太轻薄,恍然中给人一种肌肤相贴的错觉。偏偏我抬头,在斗篷的黑暗中还看不见薇薇安的脸,只能看见前方黑暗的街景急速地后退,身后的体温透过衣料,薄薄地染了上来。
——该死,外头追兵喊杀兵荒马乱,我的心好像也兵荒马乱。
如同与我狂跳的心脏合拍一般,下一秒,薇薇安一抖缰绳,骏马冲进深巷的黑暗里。
追兵依旧咬在身后,猎狗汪汪直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气息,吠叫声回荡在深巷里。
一道白光划破了黑夜,一瞬间就从我们身侧爆冲出去。
来不及喘息,接下来两道、三道、四道,无数道炽白色的光芒,如箭矢也如急雨,在这深黑的夜里,齐齐射向了我们。
一刹那我们如同在流星里穿行,薇薇安夹紧马腹,瞬间加快了速度,在颠簸闪避中,我终于抬头,瞥见了薇薇安紧绷的下颌。
我也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神殿骑士军出动了,如此迅速,令人始料未及。冰冷甲胄碰撞的叮当声在身后响起,而在盾牌与甲胄之后,响起的则是神职者诵念咒语的声音。
爆起的白光让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形,更不要提上城区的道路本就平直宽阔。我们在深巷中左突右闪,不断地隐蔽着自己的身形,但无论如何都有一股追兵,紧紧地咬在我们的身后。
而黑夜仍如此漫长,距离朝日升起,卡斯特使团入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身下的骏马已经出现浮汗了,不停地喷着响鼻,皮毛间泛出白沫,是力竭的征兆——载着两个人的重量狂奔,毕竟勉强,再这样下去,我和薇薇安很快就会被追兵追上。
“薇薇安!”我忍不住急促地说,“要不直接闯出上城区吧!”
“不,”她却拒绝了我,“如果现在就闯出去,那么明天整个奥尔德林都将进入戒严。”
我明白她的意思。与我们不同,此刻的芙洛拉正躲藏在上城区的某一处黑暗中,等待着明天城门开放的时机。此外,贸然惊动王廷与神殿,也势必会波及正在下城区等候的莎芙与洛里亚。
让事态平息的最快方法,就是……
我不由得咬紧下唇,再松开时唇上已尝到腥咸味,连声音也开始发涩:“让我——”
“不必。”薇薇安却忽然捏了捏我的腰。
“别担心,”她轻笑一声,“不然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握紧缰绳,”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看好了吧。”
“阿尔希弥斯的噩梦,即将再临。”
下一秒,她干脆利落地向后一踢马刺,骏马身形一轻,猛地冲向前去。
风声好像一瞬间就大了起来,失去薇薇安斗篷的庇护,黑夜再次浸透了我,我伏在马背上,手中攥着缰绳,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望去。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与束手束脚地生怕暴露了身份的我不同,这一次,在斗篷之下,薇薇安堂而皇之地穿着一条纯白的长裙。不再有任何矫饰,薇薇安长发披散,风中飘扬如旗帜。
然后,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魔杖。
某种水晶般清脆而响亮的声音,穿透了黑夜。
在纯蓝到近乎发白的星光之中,魔力成型、结晶,化作无数根尖锐透明的水晶刺聚集在杖尖,汇聚成芒星的形状。
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数根星光的刺芒四散开来,将天地一瞬照耀成白昼。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在一片刺目的纯白中,响起了湿润的、爆裂的声音。恍若无形的星光,穿过坚城一般的铠甲,在渗入躯体的那一刻炸裂开来,穿透了敌人的身躯。
鲜血四溅,譬如急雨。
或许圣术的光芒同样也在这一刻齐齐亮起,直冲薇薇安而去。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在薇薇安恍若能够分开黑夜与白昼的辉光之中,一切多余的光芒都成了地上渺茫而颤抖的萤火,转瞬即逝。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已远去,瓢泼血雨同寒星的光芒一齐隐没在黑暗中时,我的耳朵还能隐隐听到追兵的哀鸣。破碎、破碎、破碎,薇薇安残忍的杀人舞曲还在身后悠扬,一种犹如钢刀般寒光闪闪的、冰冷而残酷的快意却在这一刻席卷了我的身体,在某种难以名状的颤栗之中,我用力一夹马腹,再次冲进深巷的黑暗里。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明日城门打开之前。
-
钟声响起,在这将改写无数命运的深夜里,沉寂多年的警钟,再一次在奥尔德林的深夜里回荡。
——今夜的奥尔德林注定无眠。
守夜人在城中彻夜奔走,一声声高叫,宣布着一个名叫薇薇安的女人的罪行:
魔法师薇薇安,巧言令色、欺上瞒下,散播瘟疫、残害人类,又举止放浪,私通叛国,勾结阿尔希弥斯公爵之女芙洛拉抗婚私奔,下落不明,犯下了一个女人所能犯下与所不能犯下的一切罪行。
终于,在残忍地杀害整整一队神殿骑士军之后,她以一种轻蔑到近乎侮辱的态度微笑着,自投罗网。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但恐惧已经成为了人类行动的本能。那星光如同阿尔希弥斯家族最深处的梦魇,令公爵竭斯底里的尖叫几乎穿透的整个上城区。最终,在神殿、皇室以及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一致同意下,被判处魔女火刑。
连大神官与圣女芙洛伦斯,都将前往观礼。
火刑台被连夜架起,堆得高高的柴垛上,淋满了引燃的火油。在明天——不,数小时后,在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城门将会被齐齐打开,卡斯特使团乃至奥尔德林的一切人都将前往下城区的处刑场,观看数百年来王朝中再一次出现的死亡魔女,将如何被施以极刑。
而我潜藏于上城区的隐蔽之处中,缓缓掏出了阿尔希弥斯家族四百年前的家主手记。
那是可以称之为“残破”的书页,在烧焦的痕迹与大片大片不知名的暗色污渍之中,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大致的字迹:金星历4051年,阿尔希弥斯家族收养████孤女一名,天赋异禀,可堪████之质,名为薇薇安。
金星历████年,████████,██商议后执行████,██反抗后逃逸,杀害████,我██侥幸████,诅咒████████
后面的内容再不可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心脏被捏紧的压迫,几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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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漏了些内容,为自己的疏忽所带来的阅读不便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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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薇】黎明
奥尔德林没有迎来日出。
长街之上,划破寂静的是铁锁晃动的声音。
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之下,黎明依旧昏暗如子夜。从上城区到下城区,无数人静默地站立在路边,注视那一辆纯黑的囚车,辘辘地穿过次第打开的城门,向处刑台驶来。
在那囚车之上,在黝黑寒铁打造的方形巨笼中,赫然坐着的正是传说中带来瘟疫与诅咒的魔女。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说对下城区的贫民而言,即便听闻了这名字,内心也不会有多具体的认识。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只是带着各式各样的鸟嘴面具,如一只只在浓雾中的秃鹫,注视着魔女漆黑的长发,如浓墨般流淌到她苍白纤细的脚踝边。
她美得像即将消隐的月亮,即便在这一刻,也依旧足够摄人心魄。
——倘若能忽略她那遍身的鲜血已然浸透衣裙,又蜿蜒成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干涸在腿边的话。
传说中的魔女,黑暗神喋血的眷属,搅动战争与瘟疫,无论是美艳还是邪恶,都足以颠倒众生。
沉重的铁链纵横交错,锁在她的身上,在颠簸时发出沉沉的声响。铭刻在囚具上的咒语密密麻麻,泛着血色的金光,在黑暗的黎明中像一只只明灭的眼。
这些眨动的双眼给予了人们勇气,随着马车愈来愈靠近处刑台,人群终于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饱含恐惧、憎恶的目光,终于开始为一种兴奋的狂热所替代。
屏息、屏息,越寂静越昏暗越教人心潮澎湃,瘟疫蔓延太久,连处刑台都仿佛带上仪式性——百年一遇!精彩绝伦的魔女处刑!难言的恐惧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令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逐渐靠近的马车。
火刑台早已架好,但事到临头,竟无人敢上前去亲手打开巨笼,将魔女绑在火刑架上。
翘首以盼的人群发出了不满的嘘声,一阵轻微的喧哗与骚动之后,领头的行刑者将目光望向了身后的观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