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骤然一红,尽管他猜的没错,但是我这种混日子的想法被他毫不客气地挑明,依旧还是令我耳热。
“别紧张,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想告诉你的是,一旦你决定学习魔法,那么你中立的状态势必会被打破。
“在光明神殿的眼中,光明信徒与魔法师是势不两立的存在,只要你成为我的学生,那么一定会被他们划入魔法师的范畴,而我只是一个流浪魔法师,并不是魔法师贵族,也没有自己的魔法塔,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想要在王宫中自保,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维安继续说道。
“但是,显而易见,力量越强,你将越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遭受忌惮与猜忌,所以,你要做好准备,要么一步也无法迈出,要么永不回头。”
“此外,这一点你要清楚地认知,你的魔力其实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如果说普通魔法师体内的魔力量是一条河,普通人体内的魔力是一杯水。那么,你体内的魔力量可以说是只有浅浅的一个杯底。
“很有可能,即使你学习了充分的理论知识,最后在魔法这方面的建树依旧寥寥,不过是白白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也别太担心,你还有第三条路。即使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会给予你必要的帮助,我会帮助你联络被称为‘大治愈者’的魔法师斯尔图特,如果他愿意为你治疗的话,那么你应该还能过上你所期待的平静生活。”
“所以,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做我的学生,事实上,应该是你‘请求’我成为你的老师才对。但是,我讨厌让人在对未来一无所觉的时候就做出选择,所以我将我所能提供的选择都摆在你的面前。”
“那么,”黑袍法师维安向我微笑,“你要怎么选呢?”
我陷入了思索,理智告诉我,最后一条路是最适合的选择,既然有方法可以让我过上与从前无二的生活,那我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更何况我刚觉醒的魔力还少得可怜,成为魔法师,这句话念起来都带着痴心妄想自寻死路的味道。
但是,“平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生活么?
我忽然想起前夜的宴会,当眼前这个蓝眼睛的魔法师忽然闯入的时候,我看见他眉眼间飞扬的神色,让我想起那些在书籍中描绘的,跨越海洋与大陆的飞鸟,它拥有锐利闪亮的双眼,每一片羽毛都带着雨水和洋流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承认,那一瞬间,那种跋涉千里的气息几乎令我着迷。我太渴望变数了,在这一成不变、平淡乏味、勾心斗角、如死水般用尽一切形容词也无法描述其中窒息的生活中,维安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意外的裂口。
我渴望意外。
但是,我能够拥有这一切吗?我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这仿佛就像是一场命运的豪赌,轮.盘一旦转动不会停下,直到最后分出胜负。
但我并非是能够放手一搏之人啊,我一无所有,如履薄冰,多年来所求的不过是能够攥紧寥寥无几的筹码,在从出生就相伴的谎言中全身而退——这才是我所应该追求的,不是吗?
母亲的叹息又幽幽地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曾这样千百次在我童年中响起,萦绕在我的耳旁,如同王宫中一抹即将消失的幽魂:“命运,这可悲的命运啊,若神要向我们的罪恶降下责罚,那我们唯有祈求,祈求有朝一日这责罚能够涤清你的罪孽。”
我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不甘心,强烈的不甘从我心中涌出。
为什么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金色的旗帜下呢?为什么我一定要背负谎言去战战兢兢地过一生呢?
为什么我要因为天生的血统而东躲西藏呢?
为什么我要屈服于命运呢?为什么?
我不甘心。
倘若世界上真的有命运存在,那我笃定冥冥中一定有某种存在降临于此刻。
屋子里很静,日光已经西斜,木屋窗棂透出的阳光中有透明的微尘在飞舞,我望着维安的眼睛,那双平静、幽深的蓝眼睛,那一瞬间,我确信自己听见了轮.盘转动的声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称呼您为老师,维安阁下。”
来吧,如果这注定是一场豪赌,那么就让我看看,命运这只盲眼的鸟儿要落在天平的何方。
第9章 沐浴的精灵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虽然心有抗拒,但我也只能和他一起凑合着那一锅颜色迷幻的蘑菇汤对付了晚饭。或许是看见我望着碗里那堆不知道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表情过于复杂,或许是他终于也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实践出真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真诚地说:“难喝总比饿死强。”
我咬牙看了一眼他端着碗的手,谁能想到这家伙出现的时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实际上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看上去却比那些淑女小姐们还要娇生惯养?
……但是说来惭愧,在做饭上同样一窍不通的我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嘲笑他,我只好一边自我催眠:“至少能配魔药的魔法师不会摘错毒蘑菇”,一边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
等我放下碗的时候,却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碗里的汤只浅浅抿了一口。
“太难喝了。”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语气很委屈地说。
我放碗的动作默默顿了一下:“难喝总比饿死强。”
我真诚地搬出了刚才他的那套说辞。
维安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没关系,像我这种人,喝露水就足够了。”
什么人啊还花仙子……这人难道还以为自己活在童话故事里头吗……
我在心中默默地想,叫花孔雀还差不多,满嘴胡言双重标准,就会到处乱开屏——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人不靠谱!
我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了。
没想到,直到夜色笼罩了整间森林小屋,维安真的依旧什么也没吃,施施然离开了木屋,说是要去准备上课的魔法材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门,原本显得有些杂乱拥挤的小屋,忽然显得有些空荡荡,我低头盯着他给我的书发了一会呆,总觉得浑身不对劲,终于忍不住放下它,走到门边,轻轻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锁,也没有什么看不见的魔法禁制,我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他的确没有将我锁在这儿的打算。
出去呢?还是不出去?
盯着那扇小木门,我犹豫了半晌,对外面的好奇还是打败了内心的谨慎,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洒落在了我的肩上。
看来这的确是一间被守林人废弃已久的木屋,若非屋外七零八落的栅栏与木桩勉强围出了院子的空间,这件小屋大概已经淹没在了这片树林之中。
我再一次犯了难。
如果继续向外走,难免有遇上野兽的担忧,但如果就这样回头……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这么久都洗不了澡——就算有清洁咒也不行!
毕竟我还没忘记自己在不久前在车厢里和这个男人灰头土脸地互殴,转头又吐得天翻地覆的事情……
我思想斗争着,自我说服着,最后心情复杂地发现想洗澡这种事情或许和身上有没有灰尘完全没有关系,完全是习惯问题。
算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维安敢将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那么至少说明这附近应该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那我或许可以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清洁的水源,即使是一捧水,能洗一把脸也好啊。
这样想着,我下定决心,拿起墙上挂着的一把废弃弓箭,跨过废弃多年的栅栏,向森林深处走去。
森林的夜晚嘈杂而安静。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月光从树影间落下,斑斑驳驳地洒在面前的这条小道上。我从道旁树干上的标记猜测,它大概是以前的守林人常走的一条路。或绵长或急促的虫鸣随着我的脚步在草丛里一声声地响着,这让我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书上说,有野兽出没的地带,夏虫不会叫得如此安宁。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比对着树干上的标记,心中犹豫是否要就此放弃的时候,我忽然在那一声声虫鸣里听见了水流潺潺的声音!
我一下子兴奋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分辨着混杂在虫鸣中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觉醒了兽人血统,我的听力从未如此敏锐过。在幽深的夜色中,我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一线幽微水声从不远处蔓延到我的身边。
如同传说中那个循着线轴穿越迷宫的人一般,我追寻着那道丝线一般的水声,一直向前走着。
沙、沙,拨开草叶,跨过横生的巨大树根,林间阴生植物湿润清苦的气息弥漫上了我的鼻尖,带着溪水微凉的气味和夜间花朵若有似无的芳香。
野兽天然对水源有着感知,我的尾巴已经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摇动了起来,带着一种对清洁的渴求和向往,我激动又小心地拨开了眼前植物宽大的叶片。
就在不远处的溪流中,似乎有人在水中沐浴。
原本暗淡的月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明亮,毫不吝啬地洒落在那道清澈的溪流中,满溪都是摇曳晃动的银白碎光,但是那些细碎的光华似乎也不如站在溪水中的精灵无暇。她夜色一般的长发柔柔地飘荡在水中,水面上露出的肩与背却洁白得连月光都要羞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