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化了淡妆,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身上还有浅淡的香水味……
这都什么鬼?
他烦躁地抓扯着头发,一把推开扑上来阻止的小欢,跌跌撞撞地向等身镜走去,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奶油小生,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我?
这他妈是我?
他捂住额头,痛苦地回忆起来——我不是特种兵吗?
刚才,刚才我应该还拿着狙击枪。
对对,我是狙击手……
他一拳砸向镜面,吓得小欢立即跑来抱住他的手臂。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自言自语道:“格斗……我好像老是输给谁……他……”
“天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小欢这回是真哭了,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他却顿生一股嫌恶,甩开小欢,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我刚才不是在战斗吗?
在缅北?
对,是在缅北!
我去救什么人来着,身边还有一名队友……
队友?
一股钻心的痛突然在四肢百骸显形,他心脏一紧,腿脚发软,蜷缩在地,捂着胸口痛得抽搐发抖。
小欢吓得一脸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喊着“天哥天哥”。
他急切地想要想起那名队友是谁,但记忆似乎被凭空抽走一块,他只能看见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轮廓似乎朝他伸出右手,刹那间,激烈的疼痛就像退潮一般,哗啦啦地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也向轮廓伸出手,心脏快速跳动,带着难以言说的奇妙心情。
然而,当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他”,黑影立即像被风吹散一般,烟消云散。
他心头一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哭花了脸的小欢,半晌才开口道:“我……我的队友在哪儿?”
小欢“哇”一声哭起来,那哭声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尹天疑惑地看着他,听他抽泣地说:“天哥,你入戏太深了!”
什么戏?
尹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只觉那儿的空洞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生生吞没。
小欢抱着抽纸盒,小心翼翼地擦着泪水,絮絮叨叨地说:“天哥,你还没走出来吗?”
“走出什么?”
“走出角色啊!”
尹天茫然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欢告诉他,两年前他接拍了一部特种兵题材的片子。为了这片子,他去部队待了半年,与真正的特种兵同住同训。后来又辗转西南西北拍摄,最后还去了缅甸北部。影片的结尾是他与搭档死战毒枭,但正义并未战胜邪恶,他的搭档牺牲了,等待他们救援的重要人物也惨死,最后只有他一人脱险归国。
影片在最低沉压抑的时刻戛然而止。
靠着这部硬汉片,他一改在公众眼中烂泥糊不上墙的形象,从偶像剧男十八线迅速蹿红为新生代大荧幕红人,甚至还拿到了金毛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照小欢的说法,影帝于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跌坐在沙发上,无法解释胸中浓烈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他好像一直很想当大明星来着,为此还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
为了红,他尝试过很多方式。
做过直播,当过coser,就差没爬上哪位金主的床了。
然而如今为什么会难过得心脏抽痛?仿佛有什么正从身体里抽离?
是什么?是什么?
他攥紧拳头,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门被推开,几名打扮光鲜的男子站在门边催促:“尹先生,很快就要颁最佳男主角的奖项了。”
小欢这回雷厉风行起来,扶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往门外拖,一边拖一边念叨:“天哥!打起精神来!”
礼堂珠光宝气,落座时有人热情地打招呼,尹天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上,不言不笑。
很快,主持人在一番令人肉麻的煽情后叫到了他的名字,小欢连忙推着他站起来,低声说:“天哥!上去!”
灯光打过来时,他不适地虚起眼。
掌声雷动,身边很多人都起身向他送来祝福。
他却只觉荒唐可笑,甚至还有一些尴尬。
小欢又推了他一次,他才机械地理了理衣装,表情生硬地朝台上走去。
大屏幕上播放着他身着迷彩战斗的画面,他眼眶陡然一热,一股热流沿着背脊直冲脑际。
主持人表情夸张,做出要为他擦拭眼泪的动作。他本能地躲开,眸光泄出毫不遮掩的嫌恶。
主持人倒不尴尬,嘉宾将一只滑稽的金毛奖杯颁于他,旋即把整个礼台都让给了他。
他握着那可笑的金毛,明白自己应该说一些感谢谁谁谁的话,脑子却像短路一般,连一个能感谢的人都想不起。
难堪的沉默中,礼堂五光十色的灯灭了,大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转过身去,瞬间瞳孔一收。
他看见了一个五官精致得能用“美”来形容的男人。
男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迷彩,正将他抵在一棵参天古木上,放肆地亲吻。
记忆如同海浪,掀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成都,西部战区部队医院。
宁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床。
洛枫摁住他的肩膀,训道:“看看你这样子,能走吗?”
他腿上打着石膏,手上也缠着绷带,胸口痛得厉害,肋骨似乎也骨折了,但头部却没有受伤。
他记得很清楚,吉普被爆炸掀向半空时,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
是宁珏。
他紧张地看着洛枫,恐惧在血液中升腾,喉结滚动,半天才哑着声音问:“尹天和宁珏……”
洛枫眼中闪过一丝灰暗,宁城心脏一紧,未受伤的手臂上青筋毕露。他瞪着双眼,血丝分外可怖,“他们怎么了?”
“还在抢救。”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宁城抬眼一看,只见尹建锋满脸疲惫,眼中亦是布满血丝。
洛枫回过头,叹气道:“首长。”
尹建锋摆摆手,走至病床边,以一种不似领导不似前辈的目光看着宁城。
宁城看不透这目光,也没有心思琢磨,急切地问:“他们……他们伤在哪里?抢救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尹建锋呼出一口气,坐在床边的座椅上,慢慢道:“宁珏身上的伤不重,但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尹天头部也被撞了一下,有一些碎片刺进他身体里,失血比较严重。”
说这些话时,尹建锋看似平静,宁城却能在他每一个字中感受到浓烈的担忧与无助。
但宁城无力去安抚他。
因为较之他的无助,宁城自己的恐惧更甚。
害怕尹天就此离开,害怕尹天再也醒不过来。
这种压抑的慌乱甚至让他无暇顾及宁珏——那个本已重伤,却本能地用身子护着他的兄长。
宁城艰难地吞咽着唾沫,脑子发麻,一刻也无法在床上待下去。
他挣扎地挪到床边,洛枫刚想阻止,尹建锋就扶住他的手臂,朝洛枫摇头道:“他想去,就随他吧,我带他去看看。”
洛枫欲言又止,终是妥协,拿住输液支架,低声道:“走吧,我陪你们一起。”
宁城心急如焚,却只能如蜗牛一般朝手术室挪。尹建锋扶着他一边身体,不似将军,倒像一位寻常父亲。
手术室外,周小吉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见他过来,立即跌跌撞撞跑上前,嘶哑地喊:“宁城哥!”
郭战抬起头,同样满眼血丝,紧皱的眉稍稍松开,半晌才沙哑道:“兄弟。”
一声兄弟,竟让人鼻腔一酸。
宁城站在手术室外,怎么也不愿坐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灯,直至泪水悄然从酸胀的眼角滑落。
尹建锋拍怕他的肩,拉着他朝长凳边走,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放心,他们会没事的。”
手术室外人来人往,时间穿梭其中,模糊掉了每个人的面目。
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尹建锋靠在长凳的椅背上,目光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忽然,他用一种尽显沧桑的嗓音道:“你和尹天,不是一般的队友关系吧?”
尹天正在和小人A小人B斗地主。
他将一把连牌甩在桌上,得意道:“老子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老子当了影帝,还他妈是个金毛奖!”
小人A和小人B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他说:“金毛奖是个什么鬼?我擦,那奖杯还真是一只金毛,怂土怂土的,还不如把洛叶做成标本送给我!”
小人A一边摸牌一边说:“拿奖你还嫌弃?以前你不是连商场摆pose的奖都削尖了脑袋去抢?”
小人B说:“就是,屁大个破奖都能得瑟半年。”
他呵呵道:“今非昔比!老子现在是勇闯毒窝的精英特种兵!对了,刚才我拿奖的那个影片讲的就是我和宁城从小兵成长为精英的事儿诶!”
小人B推了推不知从那儿搞来的眼镜,“我看是你和宁城从直男变异成基佬的事儿吧……”
他眼睛一亮,照着小人B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嘿!你说得好像很对!”
小人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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