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出去,霍敦回头对沈夜寒比了个手势,沈夜寒笑着应了一声,示意霍敦尽管去就是了。随即缓缓走进吧台里,笑着结了一位客人的账单。
转眼突然看见坐在那儿喝着可乐的常衡,没忍住,噗嗤一笑。
常衡刚刚似乎在发呆,抬头看见沈夜寒,收起了有些呆的表情,又恢复了玩世不恭:“怎么?有什么地方很好笑吗?”
沈夜寒摇摇头:“不不不,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子真的给你了一杯可乐哈哈哈哈!”
常衡撑着脑袋,道:“哎,有什么办法,我又说不过他。”
沈夜寒趴在吧台上,压低了声音:“你好像不是霍霍他们学校的吧,怎么关系这么好?”
微微翻了翻眼皮,常衡笑道:“关系好?他那副表情,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欠下了什么风流债一样。”
哈哈哈笑了几声,沈夜寒的眼睛看向大门口,道:“霍霍就是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他钻牛角尖特厉害,估计你有什么地方让他太关注了。”
淡淡嗯了一声,常衡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抬头看着沈夜寒,道:“可乐确实没什么味道,要不美女你给我倒杯酒?听说美女调的酒格外有……风韵?”
沈夜寒撩了撩披肩的长发,端着酒杯离开,道:“是风情。算了,我可没这诱拐未成年人的习惯。你还是去问问门外那位吧,姐姐可不跟你们这些小朋友玩。”
嘴角笑起来,常衡的眼睛看向酒吧大门。光芒洒在玻璃上,在风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影,渲染出像是梦一般的朦胧感。
岁月静好呢。
……
“啥?您要过来,啥时候?”霍敦此时还在继续着和母上大人的对话。“哎呦,不用了,我们训练而已,只是不上课,又不是去参军了,您就别来凑热闹了行不?”
“臭小子,你妈想来看你你还不让啊?”
“哪儿敢啊……这不都快入冬了,姥姥那膝盖又该疼了,您不在家,就我爸那糊涂蛋,能照顾得好才有鬼嘞。”
霍妈妈沉默了一阵,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霍敦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你儿子啥时候亏待过自己啊。”
“你陈姐也不容易,你好好工作,别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恩。”
“……儿子,妈啥也不说了,你一直是妈的骄傲。”
“……知道了妈,肉麻不肉麻啊。”
“……臭小子。”
……
风铃声响,霍敦推门进来,看见常衡趴在桌子上,可乐已经见底。他推了后者一把,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就像失去了光泽一样,变得格外迷茫。
“你今儿是怎么了?”霍敦蹙起眉头,问道。“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从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常衡似乎是笑了笑,坐直身体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霍敦一下子没话说。
他还曾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吗?
霍敦甚至来不及惊讶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关心常衡,而不是考虑到底是谁说过这样的话。
他看着常衡似乎有些悲伤的神情,莫名地想要去安慰他,声音都温柔了三分。
“那什么……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你……你你别想多,我只是觉得你一脸衰像坐在这儿,是在影响我的心情。”话到末尾,还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
常衡笑了笑,看着霍敦,把杯子递了过去:“我不喜欢可乐,给杯雪碧吧。”
透明的气泡在液体里飞速地上升,炸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常衡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觉得我的游泳水平怎么样?”
霍敦一时没忍住,啊了一声,似乎在说:这什么白痴问题?
自嘲地笑了笑,常衡道:“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游泳呢?”
霍敦看着他,叹了口气,仔细想了想道:“……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掉到河里去了,结果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奶奶说我这是命里属水,天生好水性。后来上初一……我们学校有一个学长,游泳很厉害……我觉得他挺帅的,就加入了游泳队。结果后来就喜欢上了在水里的感觉……恩,很自由。”
说完他略微失神了片刻,转头看向常衡:“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不是因为喜欢才游泳的吗?”
常衡沉默了片刻,目光没有焦点。
“喜欢什么的,太容易消失了。上一秒还喜欢着的东西,下一秒就可能被丢进垃圾桶里。”
霍敦看着他隐隐有些悲伤的表情,微微叹气道:“所以……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东西吗?”
常衡一双略微暗淡的眼睛看着霍敦,沉默了很久很久。
霍敦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常衡的眼睛。看着他暗淡无光的双眸,才想起来这人的一双眼,亮起来的时候,是多么的好看。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常衡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声音都变得有些瓮声瓮气,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我……从小就很喜欢游泳,在美国都不输给同龄的白人。”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抉择,常衡最终选择开口。霍敦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父亲似乎对我抱了很大的期望,从小就开始对我进行严格训练。我也多亏了他,接触了美国国家队和中国国家队,水平一升再升。”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很忙碌,在我的印象里总是一副冷漠严厉的样子……我不愿意待在美国,想要回国来和姑姑住在一起。父亲最初不同意,冻结了我所有的信用卡,要求我在美国训练,一直到世界水平才行。”
“最后在姑姑的帮助下,父亲还是松口了,准许我回来。但是条件是,我必须在两年内拿到运动健将的资格。他甚至专门请了人监视我的训练。”
心里咯噔一声,霍敦看着常衡那张有些发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以为,常衡是一个多么自由的人。自由地仿佛应该翱翔在天空,或者深潜入大海,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禁锢住他的。现在他却完全打翻了这个印象,这个家伙……到底是在怎么样的环境里成长到现在的?是在多么痛苦的境地里,才能够达到那样的水平?
究竟是多大的痛苦,才能驯服一直野兽,让他忘记自己曾经奔跑过的草原?
“上周,”常衡继续道,“我游了人生中最烂的一次,莫名地……我居然觉得很畅快,很自由。不用被动作,秒数限制,我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找到了对水的热爱。”
气氛沉默了很久,常衡都没有说话。霍敦试探着问:“你父亲知道了……是吗?”
微微扬起头,像是颓废一样靠在椅子背上,霍敦只能看见常衡修长的脖颈上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你说,这样的喜欢,能够持续多久呢?当喜欢变成了一种负担,时间越久,这种喜欢就会变成越深的恨意。”
“不论是对事情,还是对人。”
整个酒吧并不是那么安静。
四处都有人说话的声音,爵士乐从音响里飘出来,整个气氛都很好。
可霍敦什么也听不见,他静静地看着常衡,竟然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喜欢,本来就是恨吗?爱之深,恨之切。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就算受过伤,也谈不上是因为喜欢而受伤。所以他无法理解常衡此时的悲伤,他只知道,这个人,现在脆弱地一击即碎。
他应当是,很喜欢很喜欢游泳,也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父亲吧。
霍敦轻轻拿走了常衡的雪碧,将一个鸡尾酒杯放在了他身边。是度数比较低的果酒。
常衡抬头,看着那透明的玻璃杯,有些愣神。
霍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恩。”
常衡眯了眯眼睛,缓缓举起杯子,抿了一口,轻声道:“谢了。”
看着他的表情,霍敦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其实……我觉得,你父亲可能并不是逼迫你。”努力挑选着词汇,霍敦连手指尖都是紧张的,“他跟你接触的时间太少了,他……不知道怎么教育你,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
常衡一愣,抬头看着霍敦。
霍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如果真的不关心你不在乎你,为什么会让你去训练你最喜欢的游泳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霍敦继续道:“我爸吧,也是个糊涂蛋,成天都不管我,如果不是我妈,我现在肯定就是个小混混了。但是即使这样,我也知道他是爱我们家的,因为他还在不停的工作,他还在为了这个家奔波着。”
看着常衡似乎隐隐有些亮光的湛蓝色双眼,霍敦笑得格外温暖:“父亲总是顶梁柱,同样都是男人,你以后也不会天天抱着自己的儿子亲吧。”
这句话一下子让常衡哑口无言。
霍敦有些尴尬,转过身不去看他,有些尴尬地接嘴道:“那什么,我不会安慰人,就瞎说了几句……你最好和你父亲面对面好好沟通,就算实在沟通不了,也学着把心放宽一点吧,你毕竟还有你姑姑,还有那么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