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稷想了想,最后跟路鹤宁商量道:“打扫可以,但是也别太认真了,毕竟天天住着呢,你打扫太干净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踩。”又道:“我对洋餐接受不来,能不能这样,你只做早上饭,中午我们就叫外卖了,晚上的话看情况,你想做就自己做点,我这几天晚上都得出去。”
“可以,”路鹤宁点点头,顺口问道:“那你晚上出去的话,还用给你等门吗?”
徐稷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不用。”
徐稷的晚饭在外面解决的比较多,如今到了年底,新朋友旧相识纷纷都从四面八方戳回了家里,没事就喜欢聚一聚。徐稷是这伙人里有名的单身汉,因此谁攒局都会叫上他。
他一开始没觉得,三两次下来,便发现自己回家的时候不管多晚,客厅的灯都是亮着的,茶几上也总会有杯暖好的牛奶或者蜂蜜水。只是路鹤宁似乎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上徐稷起来的晚,他往往就已经出门了,只留了早饭在桌上。白天也一直不在,而等徐稷晚上回来,家里又已经被打扫了干净,洗干净的衣服也都收好,给他放在了床头。
徐稷觉得自己拉回了一个酱油姑娘。
春节的前一天周谦生来了电话,提醒他去老太太家吃饭,大年三十聚一块吃饭是老徐家的规矩。不过这次老太太又额外提出了让他带上他妈。徐稷对于过年没什么感觉,不过面对一家子并不熟悉又各怀鬼胎的人时,带上他妈倒是能让他省心不好。
徐妈妈一听也挺高兴,上午接到电话就说要开始化妆,结果到了下午也没画完,又要求徐稷去接。徐稷无奈,开车从城北赶到了市区,又绕到了那处小区门口。这处小区有些年久了,门口的杨树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很挺粗。
徐稷把车停在门口,坐车里等他妈下来,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上次和路鹤宁在这里不欢而散的样子。
那时候他也是停在这里,头顶上的杨树叶子没掉光,车前盖上也落了一层。路鹤宁当时气哼哼的跟他说:“以后可别见面了,每次见你都倒霉。”
现在想来还真是这样。徐稷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路鹤宁,是在中秋前夕,那天路鹤宁进包厢给他们赔礼道歉,神情紧张举止拘谨。后来第二次,就是自己拉着人家做检查的时候。
那次怀疑自己得了艾滋,又觉得应该是路鹤宁传染给他的,于是疑神疑鬼的拉着人去做检查。最后大夫告诉他是湿疹的时候徐稷自己也挺尴尬的,那天路鹤宁的状态不好,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憔悴,身上的烟酒味也很浓,看样是在包厢陪了一晚上。
徐稷当时心里有些愧疚,不过后来想到他见过的少爷小姐们,不管人后如何的落寞可怜,等剖开那层皮,无一不是拜金媚俗自甘堕落之流。他的愧疚心便又减淡了。
再到后来,直到那天在市里看到迷路的路鹤宁时,徐稷给这个人的评分都是不及格的。不管他学历如何,性格如何,又什么样悲惨或幸福的过去,徐稷都觉得能选择走那条路的人,本质上都是贪图安逸的人。他们受到的委屈和歧视,鄙夷和虐待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地方,说白了,他们挣得就有这部分钱。
可是那天他从那个路口经过,看着穿着白衬衫满脸茫然无助的路鹤宁,往前走几步,又不确定的往后退几步,反反复复的在一个路口张望时,他发现自己的举动又违心了。
他让钟杰掉头开进了那条小胡同,然后假装偶遇,把人喊上了车。
徐稷觉得自己并不算什么好人,实际上除了那次的搭便车和这次让人借住之外,他也并没给过路鹤宁其他实质性的帮助。可是路鹤宁对他似乎是真的感激,总是默默地做着各种事情,体贴入微又不声张,而且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全无防备。
徐稷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晚上不回去的话,应该提前跟路鹤宁说一声。
外面有人敲门,徐稷扭头看了眼,就见徐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扮停当,已经走下来了。他打开车锁,徐妈妈立刻拎着小包钻了进来,对他一通埋怨:“你刚干啥呢,我这都冻死了,你都没看见啊?”
说完又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左右瞧瞧,见徐稷不理她也不开车,只低着头在那拨弄手机,忍不住从后面捅了捅他问:“跟谁聊天呢?跟妈说说……”
听筒里传来电话已停机的提示,徐稷皱了皱眉,没说话,又打了一遍。
结果还是已停机。
这个号码是徐稷上次从那个晚会的人员名单上抄下来的,本来就没和路鹤宁确认过,这会儿见打不通,他一时间也不确定这电话对不对了。
一直到吃上晚饭,这个号码都没打通。
徐家的家宴有些特殊,八仙桌上团团坐满,爷们却只有俩——徐老太太是长辈,她的下一辈是两个儿媳妇和一个闺女,再下一辈是大孙媳妇,小孙子徐稷和外孙周谦生。
徐稷第一次参加家宴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那时候他大爷刚死没多久,他爸也是刚进医院,偏偏一桌子的女人丝毫不见萎靡深色,一个比一个会打扮,描眉画眼,连他妈带他姑姑,个个都像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只是脸上抹的像小姑娘,在饭桌上呛声起来却丝毫不输气势,你来我往的从家产争到名气,从孩子争到老子……徐稷吃了一半,就憋不住去阳台了。
他点了根烟,看了看时间,又给家里的座机打了一遍,却同样是没人接通。徐妈妈趁着上厕所的功夫过来瞅了一眼,见状问他:“你这就吃完啦?”
徐稷皱着眉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徐妈妈在饭桌上呛了一身气,这会儿气势还没下去,凑过来压低声道:“吃完了你也不能闪人啊,这桌上都什么人啊你不清楚?人家姓周的都要改喊奶奶了,你还沉得住气……不过这话说回来,你那个姑父真厉害,二十多岁的儿子,说改姓就改姓,为了老徐家这点破家当,都能当上门女婿了……”
“改就改吧,早晚的事,”徐稷不耐烦地回了她一句,见她眼睛一亮还要继续,咬着烟道:“那啥等会再说,你先帮我冲个话费。”
徐妈妈愣了一下,倒是很快拿出手机:“充多少?”
“二百吧,这个号,”徐稷把通讯录调出来,给她看道:“你输这个……”
“……路鹤宁?路鹤宁是谁啊?”徐妈妈充好后给他看了看,忍不住又道:“你姑那一家子可精着呢,你这孩子不能不上心啊,这可是老徐家欠你的……”
徐稷摆摆手,刚想说话,就见客厅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仔细一看,是周谦生。徐妈妈见状立刻闭嘴,见周谦生推开阳台门走了过来,又跟她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声,急匆匆又回去了。
徐稷和周谦生有着一层血缘,之前也同校过,关系算不上坏,但也不见到多好。
徐稷把手机收起来,皱着眉看了周谦生一眼。后者却态度温和,在他身边找个木凳子坐下,问道:“聊几句?”
徐稷抽了口烟没说话。
周谦生又径直道:“我是来问问,你和钟杰到底怎么了?”他见徐稷依旧不说话,叹了口气道:“前几天我去他家,他还问你来着?”
徐稷这才有了反应,瞥他一眼道:“问我什么?”
“问你最近是不是有新欢了。”周谦生无奈的笑笑,“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我跟他认识也有几年,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是也知道他这人原则性很强,如果他没错,他不屑也不会去主动示弱……这次他能主动问你,已经够可以了,你也别总抻着。”
徐稷却道:“谁说我抻着他了。”
“你没抻着你这都多久了,电话都不给人打一个吗?”周谦生不以为然,想了想又道:“更何况我事后想过,那天虽然他的言辞有些激烈,但是这事还真怪不到人家头上。人家不过是跟我调侃一下而已,并没有针对那个小孩的意思,更何况即便是针对了,那个孩子又不在场,当事人都听不到你又何必这么在意?后来的话难听,也是话赶话赶出来的。”
他想了想,又道:“今天大过年的,你给他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拜个年,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要不然还真要闹僵了吗?”
徐稷不置可否,只狠狠嘬了几口烟。他不知道周谦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那天的火气,要较真的话还真是和路鹤宁没多大关系,他最在意的一是钟杰总是出门喊上周谦生,时而对他有意思,却又总是三人行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有些恼火了。再就是钟杰和周谦生动不动就表现出来的那种优越感。
我们懂你不懂,我们讲究你随便,我们高雅你土气……徐稷心再宽也不带这么被人埋汰的。
但是周谦生有句话也说得对,这事总得揭过去,要不然总不能一直闹僵。其他不论,单就徐稷和钟杰他们还一直有着合作这条就得让他谨慎。毕竟现在是朋友间闹个不愉快,过年过节的也就过去了。等事情发酵一下,演变成两边合作不愉快的时候,那就要损失真金白银了。
周谦生跟他说完就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家有他常住的屋子,来去自如比他这个孙子要吃香的多。徐稷吃不准周谦生这种貌似撮合他的用意,又抽了一根烟,才给钟杰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