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奇怪,霍逸没再说话,只是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的,还闭上了眼睛。骆文轩看着楼层的标示从18层一点点往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跟着沉默。电梯里异常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骆文轩忽然感到霍逸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身侧的手都微微握成了拳头。
他总算觉得不太对劲,刚要问他怎么了,忽然,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一下,而后啪地一声灭掉了,没等骆文轩反应过来,就感到电梯里剧烈地震荡了数下,而后猛地停住了。
周围一下子漆黑一片,骆文轩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一旁的扶手,等电梯的动荡完全停止了,他惊魂未定地喘了喘气,说道,“这、这是……电梯故障了?”
可身旁没有声音,骆文轩也没心思多想,赶紧拿起一旁的急救电话,那边很快便接了起来。
“师傅……啊,对,电梯坏了……对,就两个人……都没事,就是电梯不动了……哦,要多久?……行,那我等你们过来。”
对面说很快便会差人过来,骆文轩放心下来,挂了电话朝旁边人说道,“他们马上过来,就是停电了,没什么危险的,让我们等几分钟就行。”
可他又说了几句,对方却全无回应,骆文轩总算察觉到不对劲,想到霍逸从进电梯开始就有些异常,便小心问道,“霍逸,你怎么了?”
霍逸仍是直挺挺地站着,骆文轩勉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那人竟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全身竟还微微发着抖。骆文轩登时就看愣了,来不及想别的什么,赶忙走过去喊他,“喂!霍逸,你怎么了?”
霍逸像是听不到他,骆文轩接近了才看到他的瞳孔都在剧烈颤抖,却像是什么也映不出来,眼里苍茫一片。男人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骆文轩几乎听得到他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声,他刚要再问,霍逸却像是终于无法忍耐,忽然匆忙地蹲下身,整个人缩到了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身体极力往后缩。骆文轩震惊地看着他,猛然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从惊异一瞬间变得无比心疼。
他立刻跟着蹲下,伸手紧紧抱住了男人僵硬而冰冷的身体。
“别怕,”他用力抱着他,手掌一下下轻轻安抚着他的恐慌,“别怕,没事,有我在呢,很快就会来人了。”
霍逸仍是死死抱着自己的身子,却把头用力压在了骆文轩的肩膀上,骆文轩干脆跪在他身侧,把男人整个圈进怀里,却发现这人早已长得这么高大,不再像十年前那样,能让自己完完全全地纳进怀中了。
“骆……叔叔。”霍逸哑声念着,忽然张嘴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
骆文轩忍着疼,仍是抱紧了他,拍着他的脊背一声声地哄着,“别怕,没事的,这只是电梯,只是电梯坏了,骆叔叔在呢,不要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怀里的人仍在抖,在他怀里甚至渗出了一身的冷汗,骆文轩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他对自己为何这么依恋,明白了这个人浓烈得让人无法招架的感情究竟是因何而起,他突然懂了,可懂了之后却更是手足无措。
这是爱情吗?骆文轩茫然地想。
霍逸这份疯狂又强烈的感情,也许只是因为将那段灰白的时光烙进了骨髓里。是自己守着他,陪伴他,拉着他一步步走出了绝望,他心里呼啸的漏了风的伤口是自己一点点填补起来的,他把自己当成了全世界唯一可以信赖的救赎,可那只是救赎,并不是爱情。
就算不是他骆文轩,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也许这人依旧会这么不顾一切地追随下去,比起爱情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这个人对自己,反倒更像是一种狂热得近乎病态的执念。
可这是自己惹下的债,怀里的这个人,是小小年纪就被抛弃过,被折磨过,被这个世界恶意虐待过的孩子,他怎么会单纯天真地认为,这人和其他追求者一样,是可以简简单单就能拒绝掉的人呢?
“小逸,”和十年前一样,骆文轩抱着怀里不停颤抖的人,伸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哄他,“骆叔叔陪着你呢,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了,没有人会再折磨你了。”
霍逸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过了很久终于一点点放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骆文轩没再躲开,任他用尽全力抱着自己,低头轻轻蹭了蹭青年汗湿的头发。
电梯终于被修好,头顶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骆文轩把呆坐在地上的霍逸拉起来,冲他微微笑了笑,“好了,来,我们一起出去吧。”
霍逸愣愣被他牵着走,直到重新站在了走廊里,他混乱的目光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没等骆文轩回答,便转身匆忙地走了。
闻讯赶来的林陌惊诧地看着霍逸僵硬的背影,想到刚才电梯门刚打开时的情景,忍不住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骆文轩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他有密闭恐惧症,是我忘了。”
林陌想到霍逸的经历,微微皱起眉,问道,“是先天还是后天的?”
如果是后天,一般都是因为有什么心理阴影,身体自发地无法承受那种密闭的阴暗。骆文轩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过了很久才喃喃说,“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他刚来福利院,不肯在屋子里待着,总是靠在走廊里,或者就站在外面。到了晚上,他又躲在福利院里唯一晚上亮灯的值班室里,却又不敢在值班室里面待着,就站在外面,怎么拉他都不走。那时候又是冬天,他站了几天就冻坏了,发了场高烧,那段时间我正好在休年假,就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
“所以他是……遇到过什么事吗?”
“嗯……”骆文轩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他很小的时候被绑匪绑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多少赎金,他父母可能拿不出来,就没来救他。后来绑匪看讹不到钱,就打算把他卖了,可因为那时候他也快九岁了,很难卖出去,那伙人就把他塞进了车子的后备箱里,就这么关着他,然后离开了他的城市,去别的地方继续做违法乱纪的勾当。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一直就这么关着他,想找个机会把他卖出去,直到警察抓到了他们,他才终于被救了出来。”
林陌愣愣听着,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他始终不和警察说自己是哪里的人,也不想回去找他的亲生父母,李院长这才收留了他,这些事也是院长慢慢问了他很多年,他才肯一点点说出来的。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孩子怕黑,很讨厌在一个小空间里待着,我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原因,只是觉得他可能遇到过什么事才会这样,就一直陪着他,安慰他,哄了他大半年,他才终于正常了一些,慢慢能回屋睡觉了,也不太怕黑了。只不过……像今天这种情况,他还是本能地害怕吧。”
林陌听完,看着骆文轩心思复杂道,“所以其实,他是为你才来到这儿的,不是巧合。”
骆文轩沉默了半晌,终于是苦笑了一声,朝霍逸离开的方向迈出一步,“他现在长得又高又大的,我都快忘了十年前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了。再怎么说,他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是我把他想得太强大了。”
“你要去哪儿?”
“去看看他,”骆文轩回头朝林陌笑了笑,“您也早点回去吧,今天麻烦您了。”
林陌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对他越好,反而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我是说,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他的话。”
骆文轩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又是笑笑,朝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去洗手间的路并不长,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走了很久。骆文轩告诉自己,那人对自己的感情是依恋,绝不是爱情,而自己对他的心疼和不舍,也只是出于怜悯,并没有别的原因。他们之间就算有无法割舍的感情存在,那也绝对,绝对不可能是爱情。可他仍是想不明白,依赖而生的执着,怜悯而生的心疼,这些类似爱情又甚至更浓烈的情绪,究竟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人倚靠在洗手台上,似乎是洗了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下来,一滴滴坠落在冰冷的台面上。骆文轩走过去,扯过一旁的纸巾想给他擦一擦,可手腕忽然被人死死捏住,霍逸一双黑眸像是要把他吞没一般,恶狠狠地盯着他。骆文轩没有再躲,也没有惊讶,只是静默着看他,半晌才说,“擦擦脸吧,你领子都湿了。”
“骆文轩,”霍逸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绝对不会放开你,我死也不会放开你!你现在要么拿把刀捅死我,否则我这辈子拼了命也要得到你!”
骆文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凶狠地说着这些威胁的话,却红着眼眶目光颤抖地看着自己时,他感到的竟然不是害怕,而是一丝不管他如何抵抗,也不得不得承认的心疼。
他看着他戒备又狠绝的目光,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霍逸,你捏疼我了。”
霍逸一愣,捏着他手腕的手掌颤了一下,却只是放轻了力道,没有松手。他忽然把沉默的骆文轩狠狠拉过来,另一手扣住他的腰,低下头用力咬他的嘴唇,骆文轩疼得皱了皱眉,却没有推开他,只是沉默着闭上眼睛,心思复杂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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