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脚磕掉了皮鞋,苏言踏着棉拖,走进了厨房。
冰箱里塞满了各色食材,苏言却在看到的刹那间,觉得刚刚陪律师喝了两杯酒的胃又隐隐痛了起来。
他兴致索然地合上了冰箱门。
电视被打开了,娱乐节目还在津津乐道着他下午息影的壮举。
苏言找到遥控器,从头到尾把频道按了一遍,最后停在个音乐节目上。
这期说的是探戈舞曲。
苏言来了兴致,他把烟灰色的细格纹西装外套一脱,脚后跟往后微错,摆了个漂亮的接受邀请的姿势。
熟悉的前奏响了起来,是那首脍炙人口的《一步之遥》。
苏言左手搭在虚空中,右手和空气相握,踩着节拍,以女步和空气跳起了酣畅淋漓的探戈。
只是随着快速甩头,旋转,下腰,一个人形的轮廓渐渐被他描绘了出来。
那是个身高一米八|九,腰背挺直,身形挺拔,眉目如刀削五官英俊的男人。
这支舞跳着跳着,跳到最后,苏言哭了。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苏言眼睛流着泪,嘴角却上扬着,笑容璀璨,笑的眼睛里全是星星。
电视里《一步之遥》放完了,苏言一个人的舞也跳完了。
他倒在沙发里,还在笑着,好似要把一生笑光。
直到急促响起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
苏言把眼泪随便擦了擦,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
“喂?”
尾音是有点微微上扬的,听起来竟然像是有几分愉悦,好像一分钟前的大哭完全没有发生过。
电话那头响起了有些迟疑的声音:“阿言。”
苏言陡然一听,差点没听出来是谁。他把手机从耳边取下,看见了跨洋显示,这才确认了来电人的身份。
“怀瑾,好久没有联系了,你在美国好吗?”
苏言一如既往地客套着家常。
太平洋彼岸的赵怀瑾,对着时差的太阳沉默了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阿言,你要不要,来美国住一段时间?”
要不要,去美国住一段时间?
于是,刚放假没两天的钱多又被一个电话催的屁滚尿流地回来了。
苏言要出国的事情没跟任何人说,他在临走前把手里所有的股份股权不动产都转到了厉铮名下,而后跟远在荷兰的程元洲和邹良打了个招呼,说过段日子去看他们,然后就带着签证去了机场。
只是临登机前,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来送送你。”厉钧道。
褪去了军装的厉钧,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看起来跟厉铮更神似了。
苏言笑了笑,算是谢过了厉钧的好意。
“他不是让你别回来吗?”苏言问。
厉钧摇了摇头,避开了苏言的问题:“你不要怪他。”
“我不怪他。”苏言道:“我只是气他一有事情就打着为我好的理由,把我远远推开。”
苏言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直接把厉钧嗓子眼的那句“他是为你好”给一字不落地堵了回去。
相顾无言,机场的广播响了起来,开始催促乘客。
“祝顺利。”苏言说。
厉钧点了下头,回了句:“祝顺风。”
苏言背对着厉钧挥了挥手,大步朝登机口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两年后,美国,洛杉矶。
“蹬蹬,你等等爹地!”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言,一手拖着只阿拉斯加,一手企图去够磕磕绊绊往前跑的小孩子背后的背带。
金发碧眼的小淘气当然不会听苏言的,他才学会走路不久,正沉迷亲身探索世界。
苏言见儿子喊不回来,只好找救援:“钱多!蹬蹬跑了!”
被派去买水回来的钱多,立马把水往婴儿车里一扔,飓风般去追越走越远的蹬蹬。
被人抓住了,蹬蹬也不哭闹,咯咯笑着,落下了一长串晶莹透亮的哈喇子。
钱多翻出婴儿用的毛巾给蹬蹬擦了,眼尾余光看见牵着蠢蠢欲动阿拉斯加的苏言,没忍住吐了句槽:“苏哥,我说究竟狗是你儿子,还是蹬蹬是你儿子。”
苏言伸出根手指戳了戳蹬蹬,成功戳出新的一串口水后,心满意足地说:“当然是蹬蹬了。”
钱多望着蹬蹬嘴边的口水,发出了一声哀嚎。奈何苏言是老板,钱多不敢有怨言,只好任劳任怨地再擦一次。
苏言松了手,让被禁锢了一天的阿拉斯加撒丫子跑会儿。苏言从钱多手里接过儿子,把他放在了地上,而后弯着腰,牵着他慢慢走。
这里是靠近加州理工学院的一处小公园,夕阳的余光从茂密的枝桠间透过来,照在父子俩的身上,便渡上了一层岁月静好的金边。
钱多擦了擦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望着父子俩的背影,想到苏言刚来美国的日子,忽然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所有的悲痛都已成昨日,而今时恰逢夕阳正好。
可惜钱多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又来了。
钱多和赵怀瑾不对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言也记不清了,印象里这两人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今天也不例外。
“怀瑾,你下课了?”苏言和赵怀瑾打了个招呼,转头跟儿子说:“蹬蹬,赵叔叔来了。”
听到爹地的指令,蹬蹬便从善如流地张开了嘴,流出了一串口水。
“都快一岁的人了,不长牙还老流口水。”苏言简直快愁死了。
赵怀瑾把课本放在一边,双手插|入蹬蹬腋下,来了个即兴的举高高。他一边逗蹬蹬玩,一边朝苏言说:“上回不是才去检查了么,医生说正常。再说他不到十个月,晚点儿长牙也不奇怪。”
“可是蹬蹬是欧洲人血统啊。”苏言忧愁道。
赵怀瑾看了眼苏言的表情,觉得好气又好笑。当初蹬蹬学步早,苏言也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蹬蹬是娘胎里摄入的激素太多不正常。现在蹬蹬长牙晚了点,他又开始急。
“这不是头回当人父亲,没经验么?”看出了赵怀瑾眼神里的好笑,苏言辩解了一句。
“你啊。”赵怀瑾笑着摇了下头,继续逗蹬蹬玩。
眼见蹬蹬的口水越流越多,苏言又喊“保姆钱”了。
“来了来了。”钱多不清不愿地应了声,挪似的走了过来,斜着眼睛对赵怀瑾道:“赵先生,您放学了?”
赵怀瑾研究生毕业后,打算继续进修,所以这么多年,依旧是个苦逼的学生狗。
听见钱多的话,赵怀瑾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钱先生,我上回路过超市,发现尿不湿正打折,您回头记得给蹬蹬买点儿。”
钱多闻言抬头就瞪了回去。
四目交接,火光四溅。
苏言懒得听这个两个幼稚鬼拌嘴,他转了个身,打算去找狗。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苏言摸出手机,喂了一声,嘴边的懒散还意犹未尽地挂着。
邹良压抑着声音,在电话里说:“元洲想见你和蹬蹬最后一面。”
生死有命,该来的迟早会来。
苏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越肖山出事,厉铮说过的话来。
“我马上买机票去荷兰,马上!”
苏言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响起儿子,又跑回来一把抱走了儿子。
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赵怀瑾和钱多两人呆在当地,过了半分钟,反应过来的钱多跟着苏言跑了。
撒丫子跑欢实了的阿拉斯加回来,发现主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戴眼镜的书呆子。
苏言边跑边给航空公司打电话,多亏了这两年坚持不懈的锻炼,他现在也可以像电影里的欧美硬汉一样,轻松地单手抱娃。
订了最快飞荷兰的机票,苏言跑回住处,先把儿子往婴儿代步车里一放,接着开始收拾行李,签证,现金,蹬蹬的奶瓶……乱七八糟收拾了一大箱子。东西收拾好,钱多也刚好把车开出来。
“签证绿卡都带了吗?”钱多边发动车子,边问。
苏言点了点头,心里最初的慌乱过后,理智终于回复了。他看了眼被如此折腾都没哭的蹬蹬,低头狠狠亲了一口。
“爹地带你去见你干爹,去见你的小姐姐。”
飞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落地了。
苏言下飞机打车直奔医院,到了地方,苏言扔下一张美元,抱着儿子拉着行李就跑。等他推开病房门,好巧不巧,正好赶上程元洲撒手。
这最后一面,终究还是没能见成。
压抑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苏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沉默着走到邹良身后,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节哀。”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从侧方传了过来。
苏言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厉铮。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在厉老爷子成功连任,在领养蹬蹬十个月,在分开两年后。
在好友刚刚去世的病房里。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苏言只能置若罔闻。
程元洲的葬礼简单又隆重,他生前的好友几乎都来了,李朝歌、薛仪、文启、符耀明夫妇……
国内娱记又有东西可写了,但是谁管它呢。
苏言牵着蹬蹬,送了程元洲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了,苏言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门口,碰到了等在那里的厉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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