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去吧。”
两个人的一来一回没有惹来崔特助的注意, 他身为程之昂多年的心腹, 尽心地招呼着宾客们,为新主巩固着上一代留下来的人脉关系。
程昱哲哭得两眼浮肿, 在同样面色悲戚的叶薇的辅助下,给进入灵堂的宾客递去香火, 两母子的狼狈更是凸显出灵堂檐下苏杭的得体大度。
中午宾客渐渐少了, 苏杭把灵堂交给程昱哲跟叶薇, 留下崔特助帮忙, 自己带着许琪回了主宅。
她往自己年少时的房间快步上去,打开门看到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冲她弯着, 她的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萧以歌对她身后抬了抬下巴,“许琪, 去跟子晨一起排查这层楼。”
许琪知道她们要单独相处,笑着应道:“明白。”
等许琪离开并关上门,苏杭忍不住缩短跟萧以歌的距离,边解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边几步过去抱她。
萧以歌回抱住这清瘦的身体,听着耳边那满意得呼出的气息,嗔笑着打趣她:“要抱就直接抱,脱什么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干嘛呢。”
苏杭的西装外套还耷拉在一只手的手臂上,脱都没脱完就着急地抱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萧以歌还以为她这么上道了,刚见面就憋不住,结果只是抱一抱就开始享受起来。
苏杭把外套甩到沙发上,抚着萧以歌的长发满足地低语:“我从灵堂过来的,听说衣服晦气,至少把外套脱了再抱你。”
萧以歌莞尔浅笑,随即略微正色:“我刚才叫子晨检查这个房间,有个摄像头,应该是程之昂前段时间想用来监控你的,没想到你却不在这里住。”
兴许是太累了,苏杭连惊讶都没有,只出了声气算作答应。
萧以歌稍微退开她的怀抱,看她闭着眼睛几近沉睡的模样,心疼地抚上她眼下的青黑,“昨晚到现在都没睡么?”
“只在车上休息过。”苏杭眼睫颤着睁开,眉眼间的疲倦浓重难消。
萧以歌把她带到床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她下意识地攥住萧以歌的手臂,视线里写着对这个房间的陌生和防备。
“放心,”萧以歌坐在她身边,声音放柔地哄她,“我在这里陪你睡午觉,下午忙完跟我走,要处理事情再过来。这里的文件有什么是需要带走的,让许琪跟子晨去收拾,我不允许你留在这里。”
这个地方太不安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会有隐藏的摄像头,崔特助是程之昂的心腹,恐怕之后会利用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控制苏杭。
总不能让她们的人把整个程家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她们并不想在这里住下,没有必要费这个力气。
听到萧以歌这么说,苏杭才慢慢松了手,面上的疲倦也因松懈而流露得彻底,“好,我要用的文件都在书房桌面上,书房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
萧以歌帮着她脱掉毛衣和长裤,把被毛衣掀起的凌乱发丝抚顺,等她进了被窝又替她盖好被子。
环境陌生,苏杭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牵住萧以歌的手。
萧以歌俯身去吻在她的额头,亲昵地呢喃着:“睡吧,我在这里。”
温暖的安全感包围着她,她慢慢眨着眼,没几下便安静地阖上,只是手上仍旧勾着萧以歌的手指。
萧以歌没动那只手,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外套里摸出手机,单手打字给徐子晨发信息。
苏杭这一觉睡了整个下午,中途翻身时自己松开了萧以歌的手。
楼下没有来人催苏杭下去,直到晚饭的时间,天色也显出几分暗沉,房间里始终因苏杭的熟睡而静默。
萧以歌关掉手机上的邮箱,从沙发上起身去开灯,再去床边不忍心却不得不轻轻地拍着苏杭的脸颊,“杭杭,醒醒,回家吃饭再睡。”
苏杭迷蒙中皱起脸,被吵醒的不满在看到眼前人温柔的神色后消弭不见。
她撑起身体,萧以歌把她的枕头支起来让她靠着床头。
睡眠不足令她眉心不自觉地蹙着,嗓音因几个小时不曾滋润过而微有低哑:“天黑了……”
萧以歌去倒了杯水回来给她,她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
“东西都收拾好了,”萧以歌心软地替她拨开贴面的碎发,“我让爸妈那边的厨房准备了晚饭,过去那边住些天,爸妈都很关心你。”
“嗯,”苏杭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稍有虚软的笑,“你去车里等我,我去灵堂交代点事情就走。”
葬礼过后需要收拾程之昂的遗物,这些事情交给程昱哲跟叶薇再合适不过。
不管程之昂有没有在哪个犄角旮旯藏有宝贝,她都对收拾遗物这件事不感兴趣。
叶薇对这个嘱咐很是上心,苏杭才开口,她的泪眼便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嘴上伤心不已:“昂哥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我就要收拾他的遗物……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还想着今年春节小杭也能在,我们能一家团聚呢。”
苏杭看了看站在遗照前啜泣的程昱哲,沉默地转身要走。
“小杭……”叶薇欲言又止地叫住她,“你不留下来守夜么?”
按照习俗,直系长辈过世需要守夜,今晚她跟程昱哲还有叶薇都要留在灵堂里。
苏杭没回头,浅淡的语气却因为反问而添了丝嘲讽:“你觉得我应该守夜么?”
早在她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起,她跟程之昂就断了那份父女亲情,萧以歌的出现又让程之昂将她视作攀爬的阶梯,不顾她的意愿威胁她回来接受她不想要的东西。
不管从哪一点来看,她和程之昂都只有仇。
当然,如果非要拿那点血缘关系来控诉她不孝,那就不孝吧。
她从未有过要孝敬程之昂的意思。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的崔特助回来,恰恰将她这句话听进去。
他的目光投过来,含着说不清的意味,“苏总,有辆车像是在等你。”
“是在等我。”苏杭坦荡地直视着他。
崔特助向来恭敬的神色被痛心与怒气打破,他指着苏杭身后的灵堂:“董事长还没下葬,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你是他的女儿啊,你连守灵都不愿意,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董事长对你的期望!”
他从来都是听命于程之昂,连态度都随着程之昂的计划而改动,那份延续到苏杭身上的尊敬也是受程之昂死前的嘱咐。
有那么一瞬间,苏杭很敬佩他。
可以对一个人忠心到这种地步,不顾是非黑白地忠心着,哪怕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她强撑着没有露出倦意,只是扯着唇角冷笑了声:“该做给外人看的我做了,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比我更清楚。不用白费心机去教唆程昱哲自杀了,他不会再相信那些话术。”
崔特助惊愕地看着她,“你怎么会……”
她没有理会崔特助,径直走向萧以歌的车子。
遗嘱已经生效,她不需要再蛰伏了。
至于程之昂所谓的后手,不过就是要崔特助利用程昱哲的轻生来拿捏她们,只不过她们早就破了程之昂对程昱哲洗脑的话术,崔特助控制不了程昱哲了。
程之昂的丧事办了好些天,大小事宜都需要苏杭拿主意。
她每天一早赶去程家,忙到日落才回桃花源。
前不久才接下华盛集团春节送给客户的首饰设计,她把图样给了姚纪安,让姚纪安推进接下来的流程。
她很久没有去过箭馆,出门也有助理跟司机周全着琐事。
她离从前的模样好像越来越远,只有深夜合上文件把萧以歌拥在怀里,将满身的疲累不遮不掩时,萧以歌才觉得她仍旧是那个自由的苏杭。
一月中旬,程之昂下葬那天,小雨细密。
萧以歌跟莫菲菲还有朱桢远远地站在树下,滴滴雨水敲打着伞面,她们遥望着远处那道被簇拥着的身影。
那人撑着把长柄黑伞,黑色女士西装崭新,眸色寒凉,在前来祭拜的人群里沉默而耀眼。
“你说……”莫菲菲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苏杭,“杭杭是不是难过啊,我怎么看着她有哪里不对呢。”
朱桢也附和道:“是啊,好像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是她身上的感觉,”萧以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眶有些微发涩,“从前的她也会累,但每天的安排都是她喜欢的,现在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她喜欢的。”
苏杭身上那套西装像是个囚笼,把她的灵魂死死地锁在身体里,让她不能遵循自己的内心,只能成为行尸走肉。
早上出发来墓园前,萧以歌替她把西装外套扣好扣子,习惯性地抚平她的领子,被她握住手腕顺势搂入怀里。
“事情终于要一件一件地结束了,”她在萧以歌耳边喃喃低语,有深深的憧憬藏在话里,“我想找个时间去逛街,你带我去逛车展吧,我想买车。”
“摩托车?”萧以歌揉着她的后脖子问。
苏杭喜欢骑摩托车,那种不被封闭和禁锢的感受是会让人上瘾的。
“不,我要四个轮子的,”苏杭难得调皮地笑了声,随后抵住她的额头,面色郑重又柔软,“我的女王陛下要衬得起身份的座驾才能相配,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想给你我能给的所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