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睿相信他此刻是真情流露。
毁掉林氏是他多年来的夙愿,为了走到这一步,他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光是在林家虚情假意的那几年,就不是普通人熬得过的。
林嘉睿由得林易抱了一会儿,才道:“还没定好赌注是什么呢。”
“嗯,让我想想,谁输了谁就以身相许?”
林嘉睿没有同他说笑,反而表情认真的说:“反正最后赢的人肯定是我,到时候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
“等我想到了再说。”
“好,”林易总算退开一些,却仍旧牵着他的手,道,“其实就算不打赌,我又有什么事不顺着你?”
林嘉睿只是笑笑,没再开口多说,跟着林易的脚步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到家时已快凌晨了,因为喝了点酒的关系,林嘉睿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什么梦也没有做。
他接下来几天仍旧空得很,某一日正在家中看书,却突然接到林嘉文打来的一个电话,约他在外头见面。林嘉睿自从那天离开林家之后,就再没有跟林嘉文联系过,这时当然不会拒绝,穿上个外套就出门了。
赶到约好的咖啡厅时,林嘉文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吃一份冰淇淋。
能把食物吃得这样香甜的人,总是令人格外羡慕。林嘉睿静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他把冰淇淋吃完,又叫来服务生点了另一份蛋糕后,才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三哥。”
“唔,你来了……”林嘉文嘴角还沾着奶油,连忙抹了抹嘴,道,“快坐吧,要吃点什么?”
“一杯咖啡。”
林嘉文照着点了单,想了想,又追加了一个水果拼盘。毕竟是自家兄弟,他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口就问:“听说林易前几天请公司的几个股东吃饭,你也跟着去了?”
林嘉睿早料到是为了这件事,点头道:“三哥的消息真是灵通。”
“这件事公司高层早就传遍了。别忘了你手里也握着林氏的股份,你跟他一起出席那种场合,就等于是站了队、表了态了,现在人人都说连林家人也是支持并购案的,打算把林氏拆了卖了!”
林嘉睿点的咖啡这时已经送上来了,他便端起杯子喝一口,淡然道:“那就让他卖了吧。”
“林嘉睿!你到底是不是姓林的?还是打算跟着那家伙姓、姓……”他开了口,才想起林易也一样姓林。
林嘉睿望他一眼,道:“这本来就是林家欠他的。当年要不是爷爷用不正当的手段搞垮了他家的公司,他父亲也不会背上巨额债务,最后还因此去世了。”
林嘉文噎了一下,道:“你不懂商场上的事,有时候用些手段也是必须的。”
“那么欺骗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在她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逼她改嫁,也是对的吗?”
“至少爷爷照顾了他们孤儿寡母二十多年,而且一直把林易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可是他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却跳楼自杀了。”
“林嘉睿,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是,林家是欠了林易两条人命。所以呢?你要拿自己的命去填吗?”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并不介意。”
林嘉文说的只是气话,听他这么回答,不由得怔住了。
恰好水果拼盘也送了上来,林嘉睿动作自然地往林嘉文面前一推,却被他抓住了右手:“小睿,我们兄弟两个从小感情最好,简直算得上是无话不说。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我越来越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了,你现在还跟林易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嘉睿一口一口的把咖啡喝尽了,道:“若一定要流更多的血才能让他满意的话,我难道不是最适合的人吗?”
林嘉文顿时明白过来:“你是怕他对付林家的其他人?”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毕竟整个林家,只有我最受爷爷宠爱,其他人好像更没有利用价值。”林嘉睿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到了极点,仿佛早已经设想过无数遍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林易非要选中他当复仇的工具?
他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后来终于明白,是因为他在林家最得宠。他闹出那样的丑闻,才能使林家受到最大的打击。事实也证明林易很成功,寿宴那天晚上,爷爷气得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嘉文也知道劝不动他,便只是拍了拍他的手,道:“林易要卖林氏就让他去卖吧,只当是把欠他的还给他,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出事了。”
林嘉睿难得像个乖巧的弟弟那样应了声“好”,然后说:“为了并购案的事,我可能会把名下的股份转给林易。”
“转吧,转吧,”林嘉文自暴自弃的挥挥手,蓦地又想起一件事,“等一下,我记得爷爷的遗嘱里有一个附加条件,只有达到这个条件,你才能动那些股份。”
“嗯,三哥的记性不错。”
“林易知道这件事吗?他会怎么选?要你还是要报仇?”
“原来三哥比我还要天真。”林嘉睿似乎想要笑一笑,但他扯动嘴角,却形不成一个微笑的样子,“你太不了解林易了,他怎么会选择我?”
第六章
“……然后那个女巫说,她左手边是爱情,右手边是仇恨,问我要选哪一边?”
“我猜你选了左边。”
“为什么?”
“你们这些文艺工作者,不都是爱情至上的吗?”
“哈哈哈。”
林嘉睿笑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选了左边。”
“然后呢?在那座高塔里,你找到公主王冠上的珍珠了吗?”
林嘉睿眯了眯眼睛,微微露出一点迷惘的表情,仿佛还沉浸在某个奇诡的梦境中,过了一会儿才摇头叹息:“我推开左边那扇门,发现外面竟是万丈悬崖,一脚踏出去,立刻摔得粉身碎骨了。”
徐远“啊”了一声,为这惨烈的结局惋惜不已,道:“看来你在梦中总是无法如愿。”
“是啊,所以每个月都要来找你这心理医生聊天。”
徐远推了推眼镜,说:“林先生,我发现你的这些梦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你上天入地的寻找某样重要的物品,为此经历种种考验,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灵魂甚至生命,但无论如何努力,最后总是一场空。”
林嘉睿立刻鼓起掌来:“总结得真是精辟。”
“那么,愿意聊聊真正困扰你的那个噩梦吗?”
林嘉睿脸色微变,一下绷直了背脊。
徐远连忙安抚道:“不用紧张,我是根据你的种种表现推测出来的。一个每次到了心理诊所就大谈梦境的人,我猜想他的心结肯定也跟梦有关,你说是不是?”
林嘉睿冷着脸望他一阵,道:“完全正确。我看今天的诊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林先生,你真是一个最不合作的病人。”徐远见他起身要走,只好退了一步,“好吧,你不愿意聊也没关系,不过我能不能提几个问题?嗯,你不想回答的可以直接跳过。”
他态度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又如同和风细雨,让人很难拒绝。
林嘉睿坐着没动,算是同意他的提议了。
徐远便拿了支笔在手里,一边提问一边做记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差不多十年之前。”
“梦境是有延续性的,还是杂乱无章的?”
“每次都一模一样。”
“大概多久会梦见一次?”
“以前是两到三个月。”
“现在呢?”
“……每天。”
徐远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有些林嘉睿老实回答了,有些则闭口不言。最后就听徐远总结道:“目前看来失眠的症状比较严重,我建议你服用一些镇静类的药物。”
“只是做个噩梦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根据你的病历,你曾经……”
“算了,”林嘉睿挥手打断他的话,“给我开药吧。”
“药物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解开心结。我知道林先生你工作很忙,觉得状态不好的时候,就适当减减压吧。”
徐远这个医生当得足够负责了,又啰嗦了一大堆废话之后,才放林嘉睿离开。
林嘉睿去取了药,回家的路上又买了瓶维生素片,把两个瓶子给换了,到家后就扔进了床边的抽屉里。
林易这段时间比以前忙碌得多,天天晚上都有应酬,不过十点是绝不会回家的。林嘉睿从来也不等他,到了点就自管自睡觉,只是从看过日出的那天开始,他几乎每天半夜都会从梦中惊醒。
从那个可怕的、无法逃离的梦境中醒来时,他往往分辨不出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林嘉睿大汗淋漓的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月光正静静照在他身上,朦胧得像是另一场梦。他手心冰凉,犹记得梦中那种被人扼住心脏的痛楚,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旁边睡得正熟的林易,伸手拉开了床边的抽屉。他的一只手伸进去,又停一停,重新把抽屉合上了,扯过被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