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秋只是突然的笑了起来,笑得凌宵和君禺都是一愣,他笑够了,摆了摆手就往楼上走,我颇有些尴尬,僵在原地。
凌宵有些担忧地道,“他没事吧?”
她这句话仿佛给了我一个契机一样,我安抚地笑笑,转身便往楼上走,边走边道,“我去看看他。”
挽秋果然在我的房间。
他靠在窗台上,双手撑著窗台,偏著头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细碎的发遮住了半只眼,眸子里浸了水一般的莹润,我突然就有一种被他看透了的错觉。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或者只是看著他……不管生气也好高兴也罢,看著,就足够了。
我所爱的,我不一定要和他一起。
但我所爱的,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用任何的理由,任何的借口……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他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我在他面前停住,“我去跟陈易葳说……我要娶陈如霜,你觉得呢?”
挽秋偏过头,勾勒起一个略显讥诮的笑容。
我张了嘴,却什麽都没说,终究闭上。静默得仿佛在密不透风的箱子里的濒死的鱼,想发出声音,却根本没有能力。
“你没有必要这麽做。”挽秋转过身,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著窗台。手指白皙而修长,指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圆润。
我从背後抱住他,他动了动,没有挣扎,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再说什麽。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来,晃得我眼睛有些疼,於是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闭上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挽秋,挽秋。
一个念起来,就疼到骨子里的名字。
“凌陌白……”
“什麽?”
“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
在少见的两个晴天以後,第三日天色便暗淡了下来,1938也即将在炮火中度过,恍然间,已经一年多了。
已经习惯了偏淡偏甜的食物,习惯了连绵的雨水,习惯了刺骨的寒,也习惯了,凌家的,商人的……种种的一切的一切。
挽秋的神色淡淡的,双手撑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叹著气在他面前坐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一巴掌就拍掉了我的手,带著写耐人寻味的味道说,“凌陌白,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麽东西?”
我失笑,天知道挽秋什麽时候开始关心我的脑袋了,我拿起茶盏,掀了掀盖子,“我麽,大抵装的都是些豆腐渣。”
挽秋一把抢过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添了添嘴唇,才慢悠悠地道,“我想也是。”大有一副皇恩浩荡的模样。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提陈如霜,如果可能,我多麽希望那个女人的名字永远不要再从挽秋的口中吐出来。
“出去走走吧。”挽秋的手指把玩著茶盏,漫不经心地道,“这几天闷得要死,再不出去透透气,我也离发霉不远了。”
我微微一笑,“既然挽秋如此说了,那麽在下,定当舍命陪君子。”
从宅子里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天色半灰,细雨微微,十一月的上海冷得有些锥心刺骨,我悄悄地牵住挽秋的手,他斜了我一眼,并没有挣,只是似笑非笑地拿一双琥珀似的眼望过来,看得我心虚不已。
心虚归心虚,放开是不可能的,我便装做什麽事都没有发生,只是握著他的力度加大了一些。
“凌陌白,我没说不让你牵,但你轻点行不行?”挽秋哭笑不得的模样让我不禁一阵赧颜,尴尬地咳了两声,手微微的松了松。
头一抬却看见一个不想见的人,但已经看见,又不能装做不认识,转身离开,挽秋的脸色也在同时冷了下来,我鬼迷心窍一般,抓住他的手不曾松开。
卫童靠著汽车,懒散却不减英俊,他的目光不著痕迹地扫过我拉著挽秋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却依旧笑著道,“陌白,好久不见。”
我笑了一笑,对卫童的表现暗自好笑,虽然我明知道现在不应该激怒他,只可惜动作比思想总是快了那麽一小步,“也不算好久……夫人还好麽?”
卫童大笑,“陌白,你这可不对,一见面就问我的夫人,这可让我分外的不高兴啊。”他这麽说著,眸里郁郁之色仍然不减。
我无心与他多做寒暄,正想找些理由告辞,只听他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还在想他怎麽会出现在离我家这麽近的地方,原来是刻意而为之,心中转念,脸上笑道,“怎麽?”
卫童用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一封请柬,递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几个朋友办的舞会,这些日子上海不大太平,大家都安分得紧,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舞会兄弟怎麽能忘了陌白?”
若我们是兄弟,那兄弟阋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心下虽然嘲笑,但面上不得不还是一副亲和的模样,“多谢。”
他却仿佛才看到挽秋,“啊……这不是?”他说著,隐约间有几分疼痛之色。
挽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对我道,“凌陌白,你还不走看什麽?有猴子给你看麽?”
卫童更有了几分尴尬的神色来,顿了顿,却终究什麽都没有说。
和卫童告了辞,见挽秋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索性就回了宅子,凌宵还在客厅和君禺聊天,我把请柬递了过去,笑道,“有没有兴趣?”
凌宵接了过来,反复查看,奇道,“怎麽问起我来了?”
我看了看挽秋,道,“挽秋缺个女伴。”那时候凌宵之所以对挽秋有些感觉一则容貌二则家世,并谈不上什麽太深的感情,如今时间久了,该过去的早就该过去了。
凌宵点了点头,“没问题。”她眼珠转转,“不过有没有好处啊?”
我就知道她不会反对,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想要什麽回头和我说。”
她兴高采烈地抱著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欢快地跑上楼去了,我看著挽秋,见他斜我,急忙眼观鼻鼻观心。
☆、故国三千里 61
挽秋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然後对君禺点了点头以绝对忽略我的表情上了楼,我顿时哭笑不得,君禺看看我,看看挽秋,一副茫然的模样。
我苦笑了一声,就知道这个书呆子铁定什麽都看不出来,和他聊了几句,还是惦念挽秋,也匆匆地跑上楼去了。
我上去的时候正看到挽秋靠著走廊的窗台喝茶,茶盏捧在手里,左手的手肘撑在窗台上,低著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
“头发有点长了。”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麽一句,又差点咬掉了舌头,只得站在没有任何反应的挽秋身边,有些汕汕地笑了笑。
阴郁的天气里淡淡的光像做梦一样,虚无而飘渺,挽秋侧著头,有些淡有些凉地说,“爱呀不爱呀什麽的,别跟我说。”然後走掉,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只有我站在那里,对著窗台上的一杯茶。
我笑得有些自嘲,然後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凉了,味道不好。
就像十一月的上海,阴凉而冰冷。
一连三天都没有看到挽秋,好似故意避开我一样,晚上意外的三娘下楼来用饭,三娘问,“挽秋天天干什麽去,早上走得那麽急,晚上又回得那麽迟。”
我故作淡然,“他自然有他的事情……三娘问那麽多干吗?”
三娘笑得嫣然,惹了桃花的璀璨,“谁说不是呢。”她这麽一句,轻轻巧巧,却仿佛一记重拳,砸在我的心上。
谁说不是呢?
是啊,谁说不是呢?
我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闷闷地吃了一顿饭,外面下起雨来。
天凉得紧了些,我坐在客厅点了支烟,我想如果三分锺以後如果挽秋还不下楼,我便自己去算了。
一分锺以後,下来的不仅仅是挽秋,还有凌宵。
只几天不见,却仿佛隔了多少年一般,他仿佛又清瘦了一些,也白了一些,淡色的唇上没有几分血色,只几眼,便看得我心里发疼,眼神未免暗了暗,我终究 ,不是他的什麽。
我想我是不是该放手,让他尽情的做他自己……可终究是舍不得,初见时的那一眼,就刻在了心里,再洗不掉,在忘不了。
细白的手指在我下巴上划过,我微微闪神,然後对上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挽秋勾了唇角,看我的眼神饶有兴味。
我叹息,捉了他的手握住,这个人,恐怕一生我也再难以放手,难以忘怀。
忘。
心亡则忘。
可心若未亡,则时时,都是记在心里念在心里的。
那个人,就那麽轻轻浅浅地走进,然後永锥於心。
舞会是翟康主办的。
民族实业家的力量也是伟大的,卫童此来,算是确定立场呢,还是其他的什麽?
我懒得想那麽多,陈易葳早已经到了,我笑著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陈如霜也在,墨蓝色的外套搭在手上,身上是一件白底描花绣了金边儿的旗袍。
在场的女士大多都是西式礼服的打扮,她独独穿了这麽一件衣服,显眼得紧,也漂亮的紧。这些日子,她似乎瘦下来很多,那张略显丰腴的脸也清减下来,少了一分雍容,多了三分柔弱。腰身依旧很细,看不出有了身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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