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心就是生活。”他准备按下挂断键。
“等等!”查尔斯大喘一口气,压低声音,谨小慎微地说:“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不答应,下次见面,就是手术台上下的立场了!”
“再见。”
吸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蒂扔到地上,碾灭。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短信——Positioned.Thanks.
没有什么能逃脱约束之外,只要还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江晨风去找他没找到,转而听了录音,弄清来龙去脉后,对简奕产生一种由衷敬佩,最重要的证人就在身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他们却毫无头绪地一头忙活。
尤其颜悦,刚刚一通电话就能做成的事,还特意浪费十几分钟跑到楼下,简直拉低警局的平均智商。
任何时候不荒废损人大业的江晨风回到办公室,把程木平口中的罪犯名字告诉李昀昊。
泷勉,S市本地人?
看到这一信息,两人吃了一惊,本地人没有指纹信息?
资料上的照片,泷勉是平头,肤色偏黑,仔细看,五官确与程木平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地人就容易了。李昀昊轻而易举调出泷勉的居住信息,和孟言开居住的小区很远。
程木平口述,泷勉是他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两人长得很像,一见如故,并且做着相同的生意。泷勉对S市了解更多,小区都是他提供的信息。两人一唱一和,分扮红脸黑脸,合作成功过不少生意。
孟言开是个精明的老人,糊里糊涂任人宰割几十年,却一眼看出他们骗局。
程木平关于孟言开的叙述不多,前期是泷勉的角色。泷勉一直嘲笑老人的不切实际,本准备放弃目标,没想到孟言开纠缠不休,硬要劝他们自首,否则就举报。泷勉开始惶惶不安。
直至昨天早上,他碰上慌慌张张的泷勉,被交予一根带血的镇纸,按照嘱托销毁后,在不择路的奔逃中被警方抓获。
“你联系姚队,我到楼下集合人。”江晨风站起来,转头,“顺便把其他人也通知了。哦,还有狄岚。”
追与逐是个漫长的过程,至少相对纸上谈兵的搜集资料和分析而言是。后者有方向,是死物,前者却会和人斗智斗勇,端倪莫测。
简奕在这个案子起了个作用后再次忙碌不见,姚邵西更是影踪全无,连调查额外案件的张律知都不知所踪,只剩下三人带着一堆警员,在偌大S市与杀人犯玩捉迷藏,一周下来,身心俱疲。
“叮铃铃~”连加几天夜班的朱祺有气无力拿起话筒,调整好精神,抖擞地重复固定语言。
“您好,这里是S市警局……”
“你、你好,我看见通缉犯了!”
那头是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相似的叽喳讨论声。
朱祺重整旗鼓,详细问了时间和地址,立刻带人出发,同时告知徘徊在城市另外两端的江晨风和颜悦。
被找到的泷勉正蹲在巷子角落心酸吃泡面,一看被包围,吓得转身翻墙。
警方人员早有准备,四面包抄,任他插翅难飞。
说来奇怪,泷勉的伪装技术十分好。身穿黑色大棉袄,头戴针织帽,下巴扣着口罩,还有副半黑的墨镜。哪怕真擦肩而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心有疑虑的朱祺查了热线电话,发现是附近便利店的座机。
可疑更上一层。
但抓住凶手是最初也是最终目的,其他都暂且不议。
一件案子的完结如火如荼进行。抓住泷勉后众人才知他为何没有指纹信息——泷勉的双手掌心指腹肥厚红肿,而且严重蜕皮,几乎无法辨别指纹掌纹。
他招供杀害孟言开的经过。
那天早晨,他偶遇孟言开,被一番透彻教育后,上演苦肉计,绘声绘色形容自己生活困苦,生不由己。本以为孟言开会就此作罢,放过他。没想到这位耿直正义的老人将他邀请回了家,还许诺,只要他去自首,改邪归正,以后可以资助他们一部分生活费,工作方面也会找人帮忙。
泷勉并没有被老人的苦口婆心感动,而是愈发不耐烦。孟言开以为他不信,先取出一部分钱以示真诚,然后要求他当面打电话到警局自首。
他哪里肯,插科打诨后,看到老人的勋章。
当时的心理历程泷勉无法详细描述,录供时,他只说:那老不死的烦透了!真以为自己了不起?还想普度世人?呵呵。
他口气轻蔑,充满某种强装的硬气与不服气。
江晨风问他:“你后不后悔?”
“当然后悔!要不是他,我至于到现在这地步吗?!”
颜悦冷眼旁观,这是她今年见到的最纯粹的人渣,给人感觉依旧没好到哪儿去。
“他说他跑的时候巷子里没人。”审讯完毕的江晨风说。
线索依旧断在最初,包括那两枚不知名人物的指纹,莫名其妙被隐藏的砚台,打开的窗户,还有小哑巴。
“蔡芬教授那里一点进展也没?”
“没有。姚队说别急着催,有结果了案子肯定能破,先把这个结了。”
“叔,局长。”
狄岚身后跟着“二代”少年,走进客室。
二人点头示意,将目光聚焦在少年身上。少年撇开视线,厌恶的表情一览无余。
“这孩子想跟着我。”她开门见山地说。
“这里不安全。”倪烨行说。
“你那边也不安全。”她回嘴,没一会儿,看着简奕,眼带笑意地说:“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其余三人视线在他身上相撞,简奕并没不自在,淡然道:“给该解决的人去解决,没什么不对。”
“我也这样想。”她弯起眉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别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你们倒好,独善其身,什么都推得干干净净!”简奎秋无奈,虽然省了“劝”的步骤,结果未免太无趣。
倪烨行看了简奕他爸一眼,说:“三叔,这是向前看。玩命的刺激,就适合孤家寡人。我们这些人生圆满的,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简奕他爸一扯嘴角,不知这句话何处戳中了让他满意的点。
☆、拟态(三)
旧末新初,狄岚赶着最早一班车到医院。昨夜大雪纷飞,起早的人有幸得见满城银装素裹,稍晚的,自然美景已在环卫工人的兢兢业业中大半弥失。
隐匿多日的太阳羞赧现身,狄岚看了眼手机,伴随提示到站的女音稳步下车。
阳光普照下的温度依旧瘆人,她惨白的十指暴露在空气中,不自觉活动僵硬,只好委屈蜷起,缩进袖口。
轻呵一口气,转瞬即逝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车站零零落落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
现代许多人偏爱性冷淡风,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极简的黑白灰三色,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唯一见人的脸,女人藏在围巾里,男人贴在衣领间,处处异曲同工。
也可能是医院的氛围,实在不适合活力的色彩。
身穿灰色羽绒服的狄岚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想着。
医院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因此毫无刺激性。但每个医院又稍有不同,哪怕同个地方不同天来,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前台咨询的值班护士换过一轮,还是认识的人脸。
环视人潮不减的挂号大厅,虽然设有不少自动挂号设备,人工窗口依旧人满为患。
——来看病的多是吃苦一代的中老年人,他们粗糙厚重的手指哪里会摆弄那虚无缥缈的智能机器。
穿过门诊大楼,住院部相较冷清。
四楼,412。
狭长走廊,干净剔透,向阳面的采光让整条路容光焕发。一些行动不便的病人时常在这里晒太阳,唠嗑。她来过几次,脸熟不少,都是长期住院的重症患者。
“岚岚呀!”
“姐姐!”
交谈的一老一少两人同时抬头,没有血缘关系的脸上如出一撤的灿烂笑容。
当人冷眼旁观世界时,一切都是不近人情,唯有走近了,才能发觉那些被隐藏的温情脉脉。
七十七岁的老人与八岁的小女孩。前者因为肾结石手术感染上尿毒症,后者是天生的小儿麻痹。
“又来探病。”老人笑呵呵转过脸,看到她两手空空,一闪而过迟疑。
狄岚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立刻明白,露出一个心酸悲悯、不言而喻的表情。
老人会意,微微皱了下眉头,笑容收敛,轻轻叹了口气,“可惜……”
“不可惜。”狄岚轻轻说:“安奶奶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没有遗憾。”
这是最好的一种死法,但该难过的人还是会难过。
小女孩歪过头,“什么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呀?”
“就是不会痛地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狄岚微笑看着她。
“诶……”小女孩露出艳羡的表情,随即纠结,“我也想不会痛地睡过去啊,可是醒不过来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不行。”狄岚煞有其事地说:“你太小了,起码还要再过一百年才能寿终正寝!”
“一百年!”她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