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熙惨死后,拍摄还在进行,表面上一切如常,但节目组里始终笼罩着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有一次厨房传来了“砰”的巨响,工作人员惊慌地跑到了大厅上,一查看,才发现是一个铁锅掉到了地上,为此在厨房做饭的阿姨被臭骂了一顿。
还有一次一个女摄影师吓得哇哇大叫,因为发现有男人藏在了她临时卧室的柜子里。经查明,那人是娱乐杂志的记者。酒庄外面蹲守了不少媒体,不时有人趁乱混进来,或者爬到围墙上,从高处探看酒庄里的动静,这种窥视之眼简直防不胜防。
蓝田每天应付这些鸡零狗碎就够忙的了,最让他头疼的是,老猫守了两天后,真的发高烧了。去诊所看了,说是扁桃体发炎。蓝田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忍不住笑道:“这不是孩子才有的病吗?”老猫水汪汪的两只眼睛看着他:“哥哥,我也是孩子啊。”只是他声音沙哑,倒像是披了红斗篷的狼外婆。
蓝田看着他吃了药,嘱咐道:“酒庄里乱的很,没事你就躺着吧。”老猫应了,闭起眼睛。
蓝田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心里又开始烦乱。老猫看似随便,内里那堵墙可是坚固得很,不容易让人闯入。这几天老猫心里分明有事,吃喝玩闹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只要一静下来,神情就会变得肃穆。稍加试探,老猫却又滴水不漏。
蓝田叹了口气,打算暂时把老猫放开,先走出去面对外头乱糟糟的现实。
他刚回到大厅,张扬就告诉他:“那个马尾来了。”
蓝田沉声道:“来干什么?”
张扬:“说是送外卖来的——这外卖送的也够远的啊。”
从大厅的窗口看出去,蓝田看见林果跟探视孤儿院那样,给一群工作人员分发食物和饮料。林果在节目组里挺受欢迎,好几个在太阳系制作公司上班的都特别想念他的炭烤牛肉越南三明治。大家吃着肉,心情暂时放松了下来,本来就年轻人居多,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
在嬉笑中,蓝田走向了林果。林果也看见了蓝田,微微一笑,脸上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林果:“蓝警官,吃个三明治吗?”
蓝田:“谢谢,我吃过了。山长水远,你送一趟也够辛苦的。谁叫的外卖?”
林果笑道:“一个姓秦的女孩子,声音很嫩的。”
蓝田默默想了一遍节目组的人员名单,姓秦的年轻女孩——就是大家叫她波波糖那个。波波糖是导演组里管杂务的,什么活儿都得干,给组员叫个外卖也不出奇,这个理由倒是挺正当的。
蓝田:“你应该知道,这里刚发生命案,待在这里不安全,你放下东西就离开吧。”
林果:“噢,命案啊。好,我看看以情就走。”
蓝田眼眉一挑,冷声道:“你要约他见面,可以等他下班后。”
林果:“嘿,警官,我很想念他,就跟他说两句话。您放心,不会打扰您下属工作的。”
蓝田正要再拒绝,却见萧溪言走了过来。
萧溪言见到林果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带吃的,还有挂耳咖啡。你要深烘还是浅烘的?”
萧溪言笑道:“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
林果歪嘴一笑:“生意是要做的,不过主要是来看苗以情。”
“哦。”萧溪言心下了然。在查看货车停靠录像时,林果载着老猫驶入加油站的那一段也被翻出来了,虽然只有驶进加油站的几秒镜头,但也够他们发散出很多故事。老猫跟林果的关系,已经在警局内八卦了很久,萧溪言自然是知道了。不过他看他们俩都是游戏人生的主儿,并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说林果来看老猫,萧溪言就道:“猫爷发了两天烧,你来探病的吧,现在他应该床上躺着。”
林果刚知道老猫生病了,脸色微变:“他病了?严重吗?”
蓝田:“扁桃体发炎。他刚吃了药,正要睡觉。”
林果:“我看看他去。”
到这个地步,蓝田也不好阻止,只好道:“在楼上卧室,阿言你带他去吧。”
林果:“谢谢。”他看着蓝田,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在修读博士的时候,蓝田曾经解读分析过几万个微表情,对于人的动作和脸上的变化非常敏感。林果这个细微冷冽的笑,像一颗射向他的冰块,在他的心里慢慢融化,寒意渐渐渗透到他整个身体——这个表情他见过,是决绝的自杀者才会有的。
蓝田心惊,想要跟过去看,张扬却找上了他,道:“总局派了五个兄弟过来帮忙,等着你过去呢。”
蓝田想了想,有老猫和萧溪言在,林果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先去接收人手。
蓝田走出房间后,老猫就睁开了眼睛。他觉得嗓子里生了把火似的燥热,身体却又很冷,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爬了起来,又吃了多一倍的药。
躺回床上时,老猫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又烧起来了,”他心想。他仰身躺到在枕头上,叹了口气:“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呢?”
他心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捋清楚,此时各种线索像一团乱麻那样缠绕在一起,无数的细节、言语、表情在他脑子里膨胀、碰撞,有些相关的,有些不相关的,光是分辨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就让老猫烦乱不已。
最后他想:“还是找蓝田商量吧,他脑子清楚,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做了决定后,他心里平静了下来。此时倍量的药效也开始发挥了,老猫觉得思考越来越散乱,睡意像细丝般包裹着他,把他一点点卷入无意识的深渊里。
正当他迷迷糊糊时,门打开了。
“苗以情。”
是林果的声音。
老猫心里一震,勉力打开眼睛。眼前是林果的脸。他又听见萧溪言道:“我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老猫想要撑起上半身,手臂却不听话,怎么都使不上劲儿。他感觉身上裹了一层膜,周围的一切都隔得远远的,即便是林果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也好像是来自其它纪元般的虚幻。
老猫眨了眨眼睛,神情呆滞。林果没想到老猫病得那么厉害,简直像魂魄都不在了似的,担心道:“是不是很难受?”
老猫想了很久,才缓慢开口道:“不难受,吃药吃多了。”
林果摸摸他的脸,“还在烧呢。”
老猫又隔了很久才点点头。他努力集中精神,但头脑跟塞满了棉絮似的,每一个想法要露出头来,都非常艰难。
林果道:“这样也好。”
过了好一阵,老猫才反应过来,“啊?什么好?”
林果笑了笑,道:“我说,你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不太放心。”
老猫慢悠悠地转动着漆黑的眼珠:“你不放心外面,还是不放心我?”
林果看着他,把脸慢慢地凑到他眼前,笑道:“以情,你就是像木头那样躺着,也诱人得很啊。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老猫轻声道:“知道……又不知道。”
林果伸出舌头,舔着他潮红的脸,就像在享用某种美味的食物。他对老猫又是痛惜,又有一种恶狠狠的征服欲,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是应该控制住自己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抵挡不了陷入危险的刺激。
老猫却动也不动,仿佛是剩余的一点电池都用完了。林果亲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动,也停下了动作。他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老猫超常的体温。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被老猫的静止感染了,他世界里的那辆轰隆隆的列车,慢慢停了下来,像一条吃饱了的毛毛虫,就想要在叶子上睡一场天长地久的觉。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林果嗅着老猫细微的汗味和嘴角的药味,心想:“这样也好,跟他那样躺着也好,外面兵荒马乱的……”
轰隆!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巨响。老猫身子颤动了一下。林果也从虫子的梦里惊醒了。
啊,停不下来了!林果心里想。早在他还没有认识老猫的时候,这个因果已经铸在了他的命运里,一切都不会改变了。
他直起身来,因为贴着老猫而得到的一点暖意,瞬间变冷。
“你睡吧。”林果道。
老猫昏昏沉沉的,脑子很快就要被棉絮塞满。他仅存的意识艰难地探出身来,小声道:“林果,别去。”
林果轻轻拍了他的手,道:“睡吧。”
这是一道无可违抗的命令,老猫立即昏睡了过去。他想要抓住林果的那只手,始终没有力气伸出来。
☆、爆裂
蓝田听到爆炸声的时候,正在院子里跟总部来支援的同事说明情况。
轰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也打碎了酒庄脆弱的平静。他们几乎同时拔腿跑向爆炸的声源。
爆炸应该来自酿酒作坊,整个酒庄的人都在惊慌跑动,有的跑去作坊,有的跑去门口,还有的跑到地下的藏酒窖。
蓝田一边跑,一边用耳机让值班的警员维持秩序。经过老猫卧室的楼底时,蓝田抬头看向窗户。卧室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蓝田想,林果还在房间里吗?他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继续奔向爆炸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