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买的,是水女表演的“道具”,闪闪发光的钻石项链、清润的玉镯子、光滑的珍珠,有时候是一些精致的瓷器。如意才明白,原来找她们来不是当舞女,而是展示这些商品的模特。这些东西大都是有出口限制的贵重金属,买主要买下了,佐斯亚就会有秘密水路帮他们运出海外。
这人鱼墅,就是一个巨大的走私巢穴。人鱼表演原来只是掩人耳目。
但如意并不介意,对她来说,这份工作给了她足够的经济保障——这就意味着,自由。在那个时代的菩提湾,每个人的人生选项都很少,女人就更少了。但如意有了钱,她可以买下自己的房子,也不用听从家人的安排去结婚。
那时候她过得非常快乐。佐斯亚对她们要求挺严苛,但也不至于虐待她们。塑料鱼套戴着很不舒服,鱼缸里的水也常常让她感染皮肤病,但总的来说,她们衣食无忧,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在人鱼墅工作三年后,她原以为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归属了。
事情的起因,是源于一个新来的水女。表演了一星期之后,她突然哭诉佐斯亚□□了她。这件事引起了菩提湾居民强烈的反应,荷兰人和当地居民脆弱的关系,因此破裂了。
一个晚上,当地宗祠组织了一百多个男人,打破了人鱼墅的大门。当时的场景犹如噩梦,如意完全不明所以,只是被一波波的打斗逼得东躲西藏。最后她看见佐斯亚疯掉了,拿枪胡乱射杀,连水女们也不放过。其中一个女孩从二楼掉进了大鱼缸里,一大篷的血与雾瞬间染红了水。
☆、少年
后来如意才知道,□□只是假造出来的借口,他们早就想把荷兰人彻底赶跑。殖民时期虽然在五十年前就结束了,但荷兰人葡萄牙人还是掌握了当地经济命脉,这让居民们非常憋屈。如意还知道,这种驱赶外国人的事情,全国都在发生,菩提湾死的人算少的了,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很快,生活恢复平静。荷兰人走了,人鱼墅倒闭了,仍然活着的水女却成为了镇里的梗着的鱼骨。她们被敌视、排斥、嘲弄,找不到别的工作,没有人愿意跟她们交往,上门来的男人都把她们当□□。
大部分水女都选择离开,换个姓名到别的地方继续生活。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当她们不在了,突然就被看成了受害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女孩被荷兰人禁锢、虐待,最后被杀死的恐怖传说。在这个传说中,当地居民只是旁观者、评论人,跟人鱼墅的屠杀完全没有关系。
如意没有走,因为她找到了相爱的人。他原本是人鱼墅的看守,知道其中内情。两人都为外国人工作,但他是男人,受到的歧视就少得多。于是两人决定留在本地,默默地生活。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开始忘记了人鱼墅事件,也慢慢淡忘了如意的过去。可是水女的恐怖故事还依旧流传,甚至在如意的面前,还有人添油加醋地讲起了脸蒙着白布、脚烂在鱼尾的传说,完全不知道如意就是当事人。
如意也毫不介意。她还记得佐斯亚发疯杀人的可怕模样,但也偶尔想起他对她们的慷慨和照顾;她也记得村民街坊对她的和善和帮助,但也忘不了人鱼墅倒闭后那些男人光着屁股半夜闯进她家里的丑态。夹在两方之间,如意能理解到人如何被立场和位置摆布,而丧失了情感与理性。见了世间的恶形恶状,她反而更珍惜现在脆弱的安稳幸福。
只是她一直放下不人鱼墅,会常常悼念那里的时光。当时,她只知道星光和大海,还不知道人可以扭曲成什么样呢。
听完老妇人的故事,大厅里静默了好一阵子。
老妇人又道:“十多年前,我听说一个姓胡的商人买了山顶的房子和福利院。没多久,那里就出了很多不好传闻,我放心不下,所以让一城帮我盯着。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啊。”
马一城道:“就算我一直盯着,也没什么用,明玉根本不信任我,不让我参与他们的事情。”
蓝田:“这倒是好事,参与的人,大都死了。”
马一城瞪着蓝田:“凶手到底是谁?”
蓝田没有回答。
老妇人道:“谁是凶手,其实也不打紧。人总是以为自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其实大家都是时势的棋子啊。你们说这房子有鬼,那也没错。我总是觉得,冥冥中有谁在那里主持着,定时清理屋里的脏物。死了人,也不过是时机到了,它要把那些肮脏的东西扫地出门呢。”
张扬打了个寒颤:“老太,您的话也太瘆人了。”
老妇人笑道:“你不信?要不是你怎么会在吃面的时候遇上我,又正好打听水女的事情呢?我白天的时候,可是三年都不出一次门的哦。”
张扬伸伸舌头,不敢接话。
老妇人道:“这是它在借你们的手,把最后一点脏东西处理掉呢。这一次,就拜托你们啦。”
老妇人说完,默默后退,黑暗很快把她笼罩住了。
蓝田轻声道:“谢谢您的解说,我们总算弄明白了水女的真相。既然水女根本不是吃人的怪物,那么本案的凶手就是另有其人了。胡老板,老太太说的脏东西,可是指你吗?”
胡艺苏从角落里走了过来,脸色阴沉。他慢悠悠地道:“蓝警官,你们既然已经审讯了我的助理,该拿到的证据都拿到了,还演这出戏干什么?”
蓝田温和道:“物件毕竟不会说话,我还想请胡老板亲自讲述一遍。人鱼墅的死者严永乐、福利院的死者明玉,都是你的员工吧?我不是指在福利院照顾残障孩子。”
胡艺苏轻轻一笑,语气里充满了虚无:“是啊,我有另一宗买卖。他们要不做这个,哪能混得人模狗样的?”
萧溪言从蓝田后面走出来,道:“据我们调查,您是埃切尔制药公司的幕后老板。贵公司生产的普其乐缓解疼痛药物,查出了有极高的□□含量,导致一名运动员服食后脑出血身亡,贵公司因此被查处。但您的助理供称,你们的药还在暗中流通,而且你们此前就在贩卖没有经过监管审批的兴奋剂,效果要比明面上贩卖的要强很多。那就是说,胡老板您做的是黑市药品买卖,其中部分药物具有致幻效果,您这算是贩毒呢。”
胡艺苏冷漠道:“有需求,就有供应,我只是对顾客提供帮助,让他们生活得更好罢了。”
蓝田摇头:“需求,是可以创造出来的。你的贩卖网络很广,推销员蛮多的啊。你以人鱼墅为基地、热带鱼研究中心为掩护,实则一直在贩卖兴奋剂类毒品。福利院,是你的另一个保护罩,你利用慈善机构容易逃税和洗钱、而又能博取社会好感度的便利性,让明玉等人帮你工作。明玉为了福利院能运营下去,一直帮你洗钱和掩护人鱼墅的活动。胡老板,你真能物尽其用啊,那些孩子都不知道自己间接帮你挣了不少钱呢。”
胡艺苏冷声一笑,道:“没错,他们帮了我,我也在帮助他们。警官,你一直说我在为害社会,你不想想,这十几年来要不是我,这些孩子会怎样?要不是被扔到市里那些像铁笼那样的福利院,就是被人利用到地铁行乞。难道这不才是为害社会吗?”
蓝田:“这是你给自己开的兴奋剂吧,用来安抚你的良心。你要想帮助他们,大可不必把他们拉进你的网中,只要拿钱出来就行。要不是你的贪婪,怎么会引发这些悲剧呢?”
胡艺苏深吸一口气:“那两人,真的是福利院里的人杀的?”
蓝田不答。他把目光转移到黑暗处,道:“还剩下谁呢田晓,该你了吧?”
田晓一步步地走了出来。她穿着黑色褶皱长裙,裙摆轻触肮脏的地面,拂起微微的尘埃。
蓝田转头望向田晓,眼神柔和了下来。
田晓道:“蓝警官,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语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蓝田走近一步,道:“吃药死去的运动员,是你的朋友?”
田晓沉默了一阵,道:“嗯。她叫于一梅。”
蓝田:“于一梅,药是你卖给她的?”
田晓悲凉地道:“是的。不止是她,市游泳队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客户。”
蓝田叹息道:“你一直帮胡艺苏卖兴奋剂,除了严永乐和你,还有——酒鬼。”
酒鬼一直站在在田晓的后面,一步就踏进了大鱼缸的光线中。他直直看着蓝田,道:“没错,既然你们都查出来的,我没什么可说的。”
蓝田看着他,笑道:“小子,猫儿特别欣赏你呢,他一直不信你是凶手。”
老猫哼了一声,不说话。
蓝田接着道:“我也挺佩服你的,人鱼墅凶案的第三天,我们在门口遇见了你,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你像没事人那样把凶器拿走了。这份胆子和冷静,大人都很少有吧。”
人鱼墅里一阵骚动。马一城踏前一步,大声道:“这个小毛孩是凶手?”胡艺苏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蓝田慢悠悠地说道:“严永乐被杀的时候,老树第一时间到了现场,却完全没看见凶手。那房间有个小柜子,要是柔韧性比较好的孩子,是能躲进去的。酒鬼,这你办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