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看见了。他漂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发现有条长长的绳索连接在他身上,顺着绳索,他看见了那血人般的女孩,在对他微笑。
多么恐怖,又多么温暖。他害怕她身上的血腥味,但又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被她牵引。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别过去,离开她!但他没有办法。他低头看着身上的牵绊,那不是绳索,是脐带。
他怕得发抖,但还是走了过去,抱住她。他身上也沾满血了,那味道如此难闻,就如一千具腐尸。
不行,他必须要离开!
但他已经走不了了,他满身都是血,被缠得紧紧的。而且,比起那些恶臭的味道,他更害怕弄断这个脐带——要是他连这点牵绊都失去了,那他就一无所有,只能在空中漂着。
他还能去哪里呢?
还有一个地方。
在那个小房间里,安静、暖和,落地灯发出了一篷光。光底下永远有一个人在专注地看书。
他感到了剧烈的震撼,他想要爬过去,爬去那人的身边。他剧烈地挣扎,越是挣扎,脐带就缠得越紧……
他大声喊叫,希望那人会听见。但那人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别走!老猫急得要命。
别走,蓝田,求你了,别走……
老猫大喊大叫,声嘶力竭。
房间里的人都看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老猫失控。
穆歌跑了过来,抱住了老猫的头,安慰道:“猫儿,猫儿,没事的,啊,没事的……”
蓝田走在重案组大楼的走廊上,脑袋里全是老猫的哀求和呐喊。
走廊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他觉得自己再走下去,肯定要疯掉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拐角,他转了过去,看见林果在一扇窗子前,呆呆地看着外面。
蓝田叹了一口气,他对林果是很气愤,但见了他,更多是觉得恨铁不成钢。
蓝田走到他身边道:“怎么,又想跳下去?这里只有三楼,死不了。”
林果:“苗以情怎样?”
“还能怎样?你应该很清楚,这样恶劣的杀人情节只有一个下场。”
林果闭起了眼睛。
蓝田:“你真够爱他的,他让你看门,你就半步不离盯住他妹妹;他要去死,你就送他去断头台。为了他你什么都干得出来啊。”
林果沉默半响,才道:“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他按照心意过完他的人生?”
蓝田冷笑:“按照他的心意,有人顶罪就行了,干嘛你不去自首,说人都是你杀的?”
林果怒道:“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我说我是用意念杀人,你们警察能信吗?”
蓝田点点头:“倒也是。”
林果接着道:“何况我又不想死。”
“唉,”蓝田叹息,“谁想死?你不想,难道苗以情想?他比谁都不想死。你说我不了解他,或许有些地方我确实看不透,但有件事我很清楚,他来自首并不是单单为了替妹妹顶罪。”
林果抬眼看着蓝田,眼睛里都是疑惑。
蓝田把手放在窗棂上,道:“阿游对他来说,已经不胜负荷了。他不能扔掉她,但也想逃离她。林果,你听不见吗?”
“听见什么?”
“猫儿在呼救。他来自首,也是在向我们求救。从他小时候被虐待开始,他就不停地求救,但没有人听他的,所以他谁也不信了,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解决。他把自己磨练得刀枪不入,什么都不怕,脸皮比猪皮还厚,但你以为他真的不怕吗?他怕阿游,怕得很,他常常说阿游很脆弱,其实正好相反,阿游无知无识的,才是真正的强大无比。而老猫,只能被她牵着打转。”
林果眨了几下眼睛,说不出话来。
“所以,”蓝田道:“我们要救老猫,对不?”
林果木然点了点头,然后像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道:“不是……你在说,我们可以救他,怎么救?”
蓝田紧紧握着窗棂,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林果差点摔下轮椅,要是他可以站起来,肯定要暴揍蓝田一顿,他怒道:“那你说这些干嘛?!”
蓝田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找不到条理。他拍了拍林果的肩膀:“我现在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林果抓着蓝田的手:“这事儿不能吹牛逼,你要说到做到。”
蓝田抽出手,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屁用没有?你赶紧回去盯住他那鬼妹妹,别再出事了。”
林果:“好,要是这次你真能救以情,就算是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前你让人在楼下铺垫子,害我跳楼死不了的事儿就一笔勾销吧。”说完,他转着轮椅走了。
蓝田被说得愣住了——救了他一命,怎么还跟欠了他似的?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啊!蓝田恨得牙痒痒的,当初应该让人在下面铺满石头,让他直接碎成渣渣好了。
傍晚时分,蓝田从老槐树房子里走出来,准备回家。
刚把车开出主路,他就看见了重案组大楼前停了一排黑色的豪车。
吴成刚从玻璃门走了出来,旁边是他的助理和律师。保镖们在四个角上守备着,以防有不相干的人闯过来。
蓝田心里一凛:这么早就放出来?老猫虽然认罪了,但吴成刚的嫌疑也没完全洗脱,何况还有无可辩解的杀妻罪名呢?
然后,蓝田注意到凯迪拉克后面,其中两辆豪车里,竟然坐着白家家主和邢家家主。
蓝田心冷了半截,吴成刚在马陶山耕耘多年,树大根深,真不是老猫可以轻易撬动的。家主们见形势逆转,立即就换了张脸,巴巴赶来献殷勤了。
既然刑家插了一腿,纪建达自然不能不卖这个人情。
吴成刚抬眼见到了蓝田。两人对视了半响,吴成刚瘦削的脸庞轻轻一抽,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
他这次是真受了罪,身子瘦了两圈,原来温和讨喜的商人嘴脸,变得阴鸷冷酷。他不再看蓝田,在保镖的包围下,矮身上了车。
蓝田的脑子里警钟大响——吴成刚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一回马陶山,苗家人肯定好过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有事,明天或许更不了,抱歉哈。
☆、守护
这个晚上,蓝田辗转难眠。他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读了两句,又放回去。他满脑子都是老猫的叫喊,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岔开心绪。
他走进厨房,在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杯水,一股脑儿灌进了喉咙里。凉水冲进了胃,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他才觉得平静了些。
他把杯子放回架子上时,瞥见了墙上挂着的拼图。拼图画着睡懒觉的黑猫,姿势舒展,睡得很舒服的样子,不过上面少了两片,像是树旁多了一个坑。蓝田不禁想,今晚猫儿在看守所怎么睡呢,铁丝床上面就一床板,连块垫子都没有呢。哦不,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看着拼图的缺口,突然升起了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在屋子里找了半天,终于找齐了纸板、尺子和涂改液,又找到了老猫抽风买的一瓶透明甲油,埋头在书桌前作业起来。
一边切割,他一边在琢磨:那两片丢失的拼图在哪里呢?
凌霄云跟他分手后,他心情郁闷,曾经到处搜找拼图的踪迹。他家不大,可是翻找了两三遍,还是没找出来。随后他就放弃了,跟那不圆满的恋情一起,藏在了记忆的角落。
在这个失眠的晚上,蓝田突然很想把缺口补上去。原来的拼图是找不到了,有个替代品也好啊,这样拼图画里就没有坑了,里面的猫儿也能睡得更安心。
——对了,怎么没想到呢?蓝田突然停下了手里的作业。他的思绪逐渐建构起了一个完整的逻辑,就像拼图一片片落到了严丝密合的凹槽里。
拼图的下落,只有一个可能啊……
第二天早上,他拿着一大束百合,去办公室找凌霄云。
凌霄云还没消气,横了他一眼,“花儿不错,是来给我上坟的吗?”
蓝田陪笑道,“怎么会,您这样面和心慈的人,肯定长命百岁啊。”
“那要看身边是什么人了,蓝田,我跟你说,昨天我真想把你掐死啊。上电椅我也认了!”
蓝田摸摸鼻子,心想凌霄云这次真的气得不轻。
他涎着脸凑过去,把花举到她跟前,非常郑重地弯下了腰。“昨天我闯了祸,激怒了你老人家,真是万分该死。请您息怒,原谅我一次吧。”
凌霄云看他这模样,没绷住,笑了出来:“你还说自己不是上坟?再鞠两躬试试!”
蓝田从善如流,听话地深鞠躬了两次。“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就你这种熊孩子,”凌霄云笑骂:“你姑奶奶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蓝田一笑:“过两天是你生日,别说不吉利的话。生日快乐!”
他在花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递给了凌霄云。这是他前几天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因为事在紧急,只好先拿出来用了。
凌霄云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个翠绿的玉镯子。对于玉石,她是分不清好坏的,但这一瞬间心就软了,面色也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