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君的脑海里有片刻的空白,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当班长时候,曾经轰轰烈烈地干过“抓纸条、促学习”的“革命”往事。
张文君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和班主任一起抓写字条,可以不夸张地说在斗争中成长。五年级开始,班级里可爱漂亮的女生就会收到形形□□的纸条,有些女生会半是炫耀,半是惊慌地把纸条交给班长张文君,那个时候好像还没有上升到早恋这个程度,主要是打击那些别有用心的男孩子对女生的骚扰。
但是初二以后,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没有女生会把收到的纸条主动交给张文君,一开始张文君还觉得是因为之前的“严打”取得的战果,后来才逐渐发现原来是女孩子们都把字条悄悄收起来了,只是不再和她一起“抓坏蛋”而已,人家自己已经直接与“犯罪分子”开展地下活动了。
可能因为之前思想太过正统,当干部的时间又长,在男女情愫方面,张文君开窍得特别晚,她总是一副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模样对待那些动机不纯的男生女生,有次放学被她发现初中班里的一个女生正在家属楼后面的山坡上与高年级的男孩“约会”,被她抓个正着的男孩有点气急败坏,性急之下不禁嗤笑张文君:“长着挺好看的皮囊怎么心里那么幼稚,啥也不懂的小丫头还教训我呢。你该不是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吧?”一句话把张文君噎得哑口无言,委屈得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打那以后,张文君不再热衷于抓班上的小纸条,好像少女的自尊心被挫伤过一次后,再没了挖掘男女之情的兴趣。但对于这类暧昧不清的纸条、信件,本能的抵触却还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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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要是初中时候,张文君会毫不犹豫把这样的“罪证”上缴班主任,估计也是她之前给班里男生这样的心理暗示太过明显,所以导致她的初中生涯里从未收到任何白纸黑字的“书面凭证”。口头的暗示与递话在她那次的“金梭与银梭”过后倒是层出不穷,只不过也许是心理发育的确晚熟,亦或是那些杂草野花根本未入她的眼,她从来都是拂尘一扬,不予理睬,实在纠缠紧了,就立马乾坤刀一挥,斩断万千情丝,这也让张妈妈尤其欣慰——她的女儿果然是志坚如钢,百毒不侵!
可是进入高中,进入麓苑,张文君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渐长还是环境的变化,张文君头一次发现,外面的世界很辽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从黄涛的面红耳赤,到李泽的无处不在,从赵向东的别有用心,到刘文峰初见的不知所措,还有那些形形□□的关注的炽热的目光,让她有种飘飘然的自我得意与满足。
她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只是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出色是因为学业和能力,但是现在她开始意识到,优良的基因带给她的得天独厚是学业和能力以外的东西,与努力无关。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以前未知的什么东西在萌动,她有点罪恶地发现,之前被自己界定为“邪念毒草”的那些男女情愫,似乎变得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有时候甚至还带给她少女情怀深深的陶醉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滑向堕落的边缘,理智上提醒她这样的陶醉是不对的,她不应该也不可以利用别人对自己的那份倾慕,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怎么想吧,张文君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所以看到信首先涌入脑海的竟然是喜悦,然后才是惊慌,她迅速向四周巡视了一遍,还好周围没有人,她把信快速从铅笔盒下抽出来,这才发现,深咖啡色信封的右手边,用胶水贴了一个小小的公鸡的尾翎,原本有些紧张的心里不由暗自窃笑:见鬼,这年头谁还搞鸡毛信!
张文君赶到小卖部的时候吴立萍他们已经喝完了手里的汽水,
“你怎么才来啊?”吴立萍一手扇着风一手把一瓶打开的汽水递给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张文君,疾跑的喘息遮掩了她些许的难堪,“没有,我就是拿了饭票,又把拍子落桌上了,出了教室又跑回去拿,跑死我了。”
“慢点喝,没人和你抢。对了,说好了,今天是我和吴立萍请客,下次改你俩啊。”马斌嬉皮笑脸地对着王旭阳说,到底没好意思让吴立萍出钱,谁让拖后腿的是他呢,不过想想也不能太便宜王旭阳,他不就是搭档厉害一些吗?说什么也得让这小子出点血才行。
哪知王旭阳偏不吃这套,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唉,这规矩是事先定好了,愿赌服输,我们又没输,凭什么请客?”
马斌不由低头哈腰转向吴立萍:“师父,敌人如此猖狂,咱们还得苦练杀敌本领,否则,士可忍孰不可忍!”
吴立萍频频点头,兰花指冲着马斌的太阳穴语重心长道:“徒弟,为师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所有秘诀均已传授于你,你当不负师嘱,认真修炼,他日方有出头之日。”
马斌双手抱拳:“师傅放心,徒弟谨遵师傅教诲,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的,把四个人逗得哈哈和大笑,这两个雌雄双煞!
晚饭后,张文君谎称要出校门买点生活用品拒绝了吴立萍饭后百步走的邀约,独自来到实验大楼的一楼——这里离开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平日里比较清静。实验楼的一楼是敞开的走廊,此时因为天色开始昏暗,走廊的大灯已经亮起,她环顾四周,找到一个僻静的拐角,身体靠在墙上,轻轻打开了在口袋里忐忑不安地藏着的鸡毛信。
深咖啡色的信封边上,那只硬粘上去的羽毛闪着墨绿的幽幽的光,从某个角度看,羽毛尾部的花纹,有点像鸟儿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盯着她。她不由嘴角轻扬,抽出了里面白色的信纸,只有一页,一看字迹,刚毅中带点行草,明显是一个男孩的笔迹:
张文君同学你好:
自见君后,惊为天人;君如骄阳,照我心扉;
独倚楼台,对酒当歌;衣袋渐宽,为伊憔悴;
辗转难眠,以词明志,见词如晤,望君不弃: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朝阳居士
张文君知道这首《青玉案》出自辛弃疾的词,名曰“元夕”。语文课本里是没有的,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从厂图书馆借了一本《宋词精选》,翻阅到辛弃疾部分的时候,这首词于她而言是一见倾心,原本她喜爱的词人是李清照、李煜、柳永、欧阳修这类偏风花雪夜的,辛弃疾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属于“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那个豪放派爱国词人形象,不曾想也有这样的婉约与孤独的作品,她尤其中意最后一句,那热闹中的孤寂,繁华后的清冷,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应出来。看起来这个小子,还是有点文学功底,能挑选这样的词来表述心意,张文君倒是有点心有戚戚,只不过,这个朝阳居士,又是姓字名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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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张文君,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她正在沉思琢磨,冷不丁一个熟悉的带着些许嗔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吓得她浑身一抖,下意识把双手背在身后,定睛一看,原来是班主任刘文峰。
他今天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深色夹克外套,下身穿着黑色的长裤,手里拿着似乎是课本和一些教具,他双手的手臂上竟然带着浅色的袖套,那副模样有点像开水房里烧水的---大叔,他身板挺直,面色严肃,明明年纪不大却显出一副深沉老气的神态,这种感觉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张文君此刻还顾不上这些,她脸上少有的露出了慌张,如果仔细看,她短发下的耳根已经潮红,她的双手在身后快速把信封和信纸揉成一团,那个可恶的鸡毛是怎么回事?那么坚强不屈地怎么也拗不断。
“哦,刘—刘老师,是你啊,我-----我在这儿----背单词,对,背单词---这儿不是清静吗!”张文君眼睛往右边看,右手似乎不经意往裤子口袋里放,有点掩耳盗铃般地吞吞吐吐。
“背单词?”刘文峰口气里有明显的不信任和鄙夷,刚刚见的时候还倚着墙根,盯着一张纸若有所思地呆笑着,哪里像是背单词的样子,把别人当三岁小孩骗呢,谁信啊?
张文君低下了头,缓缓迎着刘文峰的方向,好像吸了口气般抬起头来,习惯性拨了下额头前的刘海:“刘老师,我的确是在背单词,我发现这里既明亮又清静,特别适合背单词。”女孩已经恢复了镇静,她脸上又露出那副招牌式的微笑,轻松发问:“刘老师,你这个时间,在这是?”
“哦,明天早上是你们的物理实验课,我提前来准备一下。”像是急于澄清什么,刘文峰果然不知觉被带入了她的话题。
“哦,难怪呢,”张文君盯着刘文峰的袖套忍俊不禁,不动声色开始反击:“刘老师,我建议您,---如果不是正在进行劳动,不需要早早就进入准备状态,否则,容易让你提前进入大叔行列,这多不划算啊。”还没等刘文峰反应过来,她借机错过班主任的身体,快速往教学楼的方向开始起跑:“时间差不多了,晚自习要开始了,刘老师,再见。”那个见字还在空气中飘荡,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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