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不叫瞿蓝,她不姓瞿,她是西南某个能歌善舞又出美女的少数民族里出来的,她的姓氏的读音是瞿,是元睿给她起的中文名字,元和瞿,一个笔画极简,一个极繁,所以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却能清晰地写出元睿的姓。
我记得她以前的样子,穿着蓝色的裙子,头发像波浪一样披下来,那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没钱坐车,走回家,在深夜的街道上,她旋转着跳舞给我们看,裙子像蝴蝶一样飞舞,双手交叠在一起,纤细修长,被路灯照出一只鹤的影子,投在街面上。
我记得她走累了,元睿就背着她走回去,替她提着鞋子,让她睡在自己肩膀上。我记得那时候她生了一场病,掉了很多头发,元睿拿唱歌的钱买了许多核桃,用门挤碎,剥给她吃,许多次我去找他们,都看见元睿蹲在地下门口剥着核桃,像一只笨拙而温柔的熊。那时候我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爱情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再后来呢?
再后来元睿卖了自己所有的吉他,只为了进尤物见她一面,这世上就有这样蠢的人,就算所有人都告诉他事实,他还是要亲眼见到才相信。
再后来,元睿就离开了北京,从那之后,他一直在流浪,最后栖息在草原里。他写过许多歌,唱草原上的风,唱成群的野狼,但是他再也没唱过年少时的梦想,和心爱的姑娘。
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她终于也可以轻松跟我聊起过往,她说:“林睢,请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你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你也不知道穷是什么滋味。”
她说:“我们那时候有一件冬天的棉衣,口袋破了一个洞,常常有硬币掉进去。我最穷的那一天,我把这件衣服从里到外摸了三遍,我想从里面找出一块钱,哪怕一块钱也好啊,但是一块钱都没有……后来我忽然大哭起来,因为我怕我的余生都会这样穷下去。”
“那天他来尤物找我,见了我,他也哭,我也哭,那时候我知道回不去了,我的人生已经成了定局了,我忽然觉得很安心。”
“所以你并不后悔?”
“后悔?”她抹了一把眼泪,笑起来:“当然后悔啊,但我当时要是留下来,难道就不后悔了吗?要是谁的人生无悔,不是太无趣了吗?”
她在栏杆上按灭了烟头,重新走回去,坐回在椅子上,大概这状态确实好看,叶宁连着赞叹了两三声,下笔如飞,对着她画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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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的画画好是三天后。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那幅瞿蓝已经画完了,我看了一眼,告诉他:“我要买这幅画。”
叶宁张口结舌:“但是别人下了定金……”
“你把另外一幅给他,这幅画我一定要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要送给我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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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的事东窗事发在五天后,这家伙的天赋大概都点在了画画上,竟然无意间说漏了嘴,结果被夏淮安一顿好怼。
好在他虽然心机不深,却很讲义气,没把我供出来。
纪容辅到家时,我正把那幅装裱好的油画打包好,准备等下次遇见周瑾让他托周仕麒带给元睿——为了我跟元睿之间的物资往来畅通,我已经准备了十多份木马乐队的签名,这东西在周仕麒那里是可以当硬通货的。
纪容辅见我在忙活,顺便过来扫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是叶宁的画?”
“嗯,我要寄给元睿。”我用一只手包画,包得满头大汗,纪容辅递了杯水来,我顺手接了,看见他表情,怔了一下:“怎么了?”
“没怎么,”他不动声色揽住我的腰,笑着道:“我只是忽然知道,叶宁是怎么把尤物的人叫到家里了。”
第60章 番外《过年(二)》
小年那天,纪容辅总算开始放假了,这些天叶宁忙着画画,我又不能练琴,他再不放假,我的猫都要被我撸秃了。
纪容辅一放假,家里就好玩多了,我立刻放弃玩猫,转而骚扰纪容辅。小年夜当天下大雪,我照例睡到半上午,套了件衣服准备去厨房找东西吃,发现纪容辅在客厅看书。地上铺着厚地毯,我原以为可以从背后吓他一跳,结果刚靠近就被抓住了。
“干嘛?”我恶人先告状:“放开我,我要去吃早餐。”
纪容辅笑起来,把我困在他手臂里,懒洋洋亲我脸颊:“想吃什么早餐?”
“鱼片粥,牛百叶……”我一边装作很听话报菜名,一边趁机手肘顶他,想趁机脱身,没想到他反应比我快太多,直接抓住我手肘,不知道按到哪里,我整个手臂一酥,整个人都软在沙发上,连忙求饶:“别别别,我错了。”
纪容辅笑得爽朗,重新把我抓回来,困在他怀里。他身上仍然穿着睡袍,带着熟悉的草木香,我干脆懒得挣脱了,跟他一起挤在单人沙发里,凑过去看了一下他的书,发现全英文看不懂,转而去盯着壁炉里的火。
不知道这壁炉可不可以用来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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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嘛?”我坐了一会儿,无聊起来,凑过去看他手机:“你又让杨玥买早餐?”
“淮安他们马上过来……”他伸手玩我头发:“他们已经去买了过年的东西回来了。”
原来已经快十点了。
他身上暖和得很,而且笑起来眼弯弯,我忍不住伸手揉他的脸,正想试试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时,门铃响了。
叶宁跟夏淮安真是有活力,下着大雪的天还到处乱跑,夏淮安倒无所谓,叶宁这种细皮嫩肉的,也不自量力地出去跑了一圈回来了,人都冻傻了,还顶着个红鼻子很得意地跟我炫耀:“我们今天买了好多东西……”
我看他穿得像个球似的,把他身上翻了翻:“我的早餐呢。”
“在安安那里,”叶宁完全不受我影响:“我们今天买了个很大的雪橇,现在只差两条狗了……”
夏淮安向来是个闷罐子,默默把早餐递给我,我懒得听叶宁在旁边絮絮叨叨,自己坐在餐厅吃起来,叶宁还在旁边讲个不停,我拿着勺子喝粥的时候,他已经在我们家里转了一圈回来,大放阙词:“你们家怎么什么都没买啊?”
“买什么?”我瞥他一眼:“你终于沦落到去当商场导购了吗?整天买买买。”
“不是,”叶宁急了:“你们不过年的吗?”
我当是干什么。
“过年跟买东西有什么关系?”
叶宁一脸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我。
“你以前怎么过年的啊?”他眼睛里亮起星星:“过年就应该买吃的!买新衣服,买礼物!发红包!贴窗花……”
“说得好像你买得起一样。”
“我买不起,安安可以买啊。再说了,你今年不是赚了很多钱吗?”他坐在餐桌边努力游说我:“你们家怎么都不过节的,上个月圣诞节连圣诞树都没有,我们家那棵圣诞树可大了,我留了很多照片呢,纪容辅上次还很羡慕地看了一会儿……”
我信他才有鬼,纪容辅会羡慕别人家的圣诞树?
“他羡慕不知道自己去砍一棵回来?”
“你不过圣诞节,纪容辅肯定不会过的。你能不能别抬杠了?”
“不能。”我一口喝完剩下的鱼片粥,看叶宁还傻乎乎站在那里,朝他伸出手:“拿来。”
“拿什么?”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你不是照了圣诞树的照片吗?”我仍然伸着手:“拿来我看看,说不定很丑。”
“我的圣诞树可漂亮了!”叶宁十分不爽地争辩,一边从鼓囊囊的羽绒服里掏出手机来,这人真是秀恩爱狂魔,竟然拿夏淮安的照片当手机屏保,我翻了翻他照片,他还凑过来跟我炫耀:“看这个,这个是伯利恒之星,是要放在圣诞树顶上的。这个是我高中时给安安做的羊脂玉玲珑球,有三层……”
“夏淮安今天下午不是要跟纪容辅一起开会吗?”
“什么?”叶宁一头雾水:“我没听说啊,安安说了下午跟我去买狗的。”
“我说是就是。买什么狗,你这样子养自己都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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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淮安跟纪容辅去开“紧急会议”之后,我跟叶宁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带着斧头去小区绿化带砍树。
“我们这样有点不太好吧。”叶宁这家伙压根干不了坏事,一天到晚畏首畏尾的:“这里有监控的,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白砍,还补种一棵呢。”
“补种的那棵也是从我花园挖的啊,我特地从日本买的,种绿化带也太大材小用了。”
“少废话,你还砍不砍了。”
“砍就砍呗,你别这么凶……等等,别砍这棵,砍那棵,我每天从这过都觉得那棵最好看……”
“那你让开点,别被我斧头劈到了。”
外面冷得很,绿化带里盖了一层雪,不知道叶宁从哪看出这棵松树好看的,我也没管,直接跨过绿篱,站在花坛里砍起来,本来都快冻僵了,砍了一会儿热起来,松树被砍得发出很香的松油味,叶宁在旁边给我望风,拿着铲子,等我一砍完,就赶快挖了个坑,把那棵宝贝红枫树补种进去了。
“这枫树秋天可好看了,等明年春天我又去买一棵来,正好跟安安去看看樱花,对了,你也一起去日本玩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