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躺回病床上,顾流光捂着胸口难过的大口大口喘息着。
“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带他去哪儿了?”给顾流光戴上氧气罩后,医生皱眉问蒋怡。
“就……随便在附近逛逛。”蒋怡怯怯的说,“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有些缺氧,还好送回来及时,晕倒了的话就要进抢救室了。”医生责备的说,“下次不许再随便下床了,等过几天再说。”
“知道了。”蒋怡叹气回道。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古德带他去看顾流光,她觉得古德会这样都是跟晏东霆吵架吵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古德自从醒了以后感觉脾气差很多,他以前明明很开朗的。
吸了点氧气,顾流光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我没事了。”他开口对医生说。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医生边做记录边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不开。”在重症监护病房前看到的那一幕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顾流光垂下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医生写字的手顿了顿,无奈的叹气道:“想开点吧学生,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我倒是希望死了一了百了。”顾流光哑声道,随即闭上眼道:“对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了。”
“那好,你好好休息,醒了有需要就按铃叫我。”医生无奈的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蒋怡看顾流光一副痛不欲生样子,也转身想走。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住,回过头来说:“对了古德,我得回学校了,一会儿李磊会来换我,我一个女孩子照顾你也不太方便,以后我就不来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李磊说,我已经把你的情况都告诉他了。”
顾流光心里烦乱,睁眼不耐烦的朝她低吼:“出去!”
真是莫名其妙!蒋怡本是好心,却被他的话噎住,赌气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了,顾流光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抬手用力的按在胸口上,发出一声如同困兽一般的呜咽。
虽然早已经做好了那个身体也会被别的灵魂占据的心理准备,可真当他亲眼见到“自己”在面前苏醒,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年眼睁睁的看着某幢建筑在面前甭理瓦解,而那些曾经生活过、存在过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一样。
除了冷眼旁观,他别无他法。
可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吗?远离与“顾流光”有关的一切,远离那个混蛋,做一个最普通的人。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也占据着别人的身体吗?
他脑中胡乱地想着,情绪几番大起大落,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
“顾流光”的醒来,令原本寂静的重症监护室变得有些热闹起来。医生护士们在里面忙碌着给他做检查,不停询问他的情况。
晏东霆站在观察玻璃前看着这一切,双手紧握成拳,心脏因为激动和迫切用力跳动着,像是要冲破胸膛一样。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跪下亲吻上帝。谢天谢地,他的流光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他还在自己身边。
当他远在大洋彼岸,看到流光出事的新闻时,他只觉得他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当即终止合作洽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这一路上,他反复地刷新着新闻,不停地给冯毅打电话了解情况,生怕自己还未抵达,就得到了他承受不起的那个结局。
顾流光恨他他知道,这些年来也不止一次闹过自杀,但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惶恐不安的。他们之间的纠葛错综复杂,可能花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他以为他们之间至少还有一点牵绊,可他却没想到,流光真能恨他恨到这个地步。
每每想起医生说顾流光曾停止过呼吸,晏东霆就感觉自己像被泡在冰冷的深海里,冰冷刺骨又痛彻心扉。
顾流光啊顾流光,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伤害自己?就算拖着无辜的人一起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医生们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
晏东霆当即上前拦住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医生,急切地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虽然醒了,但很虚弱,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伤这么重,没有变成植物人,是好事。”医生说道。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可以是可以,需要换上隔离衣,还有尽量不要与病人交谈,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我知道了。”晏东霆颔首答道。
换好无菌隔离衣帽,晏东霆走进了重症病房里。站在病床前,他低头安静的看着床上的那个人。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晏东霆眼底一热,失而复得的幸福感顿时盈满内心。他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弯腰抱住流光的冲动。
似是察觉到身边有人,病床上的“顾流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或许是因为重伤沉睡太久,刚醒来的“顾流光”目光迷茫,眼里不带一丝杂质,一双褐色眼眸清澈干净得仿佛最上等的琉璃,一如晏东霆记忆最初时的模样。
因为医生的嘱咐,晏东霆不敢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恍惚间,晏东霆以为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段时光,没有伤害,没有强迫,没有争执,像是最有默契的朋友,平静而又绵长。
晏东霆忽然就觉得满身疲惫。
他从前明明就有很多机会将这样的时光永远延续下去,可为什么最后会走到今天这样,几乎反目成仇的境地呢?
病床上的“顾流光”嘴唇忽然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晏东霆浑身一震,连忙向前两步,弯下腰将脸凑近流光的唇。
“你想说什么?”晏东霆低声问道,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层薄汗。
“顾流光”嘴唇动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地道:“你……你是谁?”
晏东霆膝盖一软,瞬间跪倒在地。那双美丽的眼睛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收到回应,“顾流光”再次问道:
“你是谁?”
***
顾流光醒来时,病房里照顾他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个男生。他依稀记得蒋怡临走前说过,这个人叫李磊。
看到顾流光醒来,李磊连忙起身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背后的软垫上。
“要不要喝水?”李磊问道。
惊魂未定的睡了一场,心头依然还是沉甸甸的,顾流光揉了揉眉间,冷淡地道:“不用。”
“哦。”李磊点点头,随后从椅子背后拿过一个背包,递给顾流光。
“来之前蒋怡电话里跟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我从学校过来时带了一些你的东西来,你可以看一下,有助于你恢复记忆。”
顾流光将东西接过来,翻手将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背包里有一台平板电脑,一个笔记本,一个钱包,一本相册,还有一个手机。
从枕头下抽出古德的身份证,顾流光拿起钱包,将它放回了夹层里。
“你的手机车祸中弄丢了,这个手机是我之前不用的,先借你用一会儿。卡我给你开了张临时的,开机就能用。”李磊指着那个有些老旧的手机说道,“我们都联系不到你家人,你既然醒了,还是赶紧打电话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吧。”
“你认为失忆了的我会记得电话号码?”顾流光漠然地说道。
“呃,对不起,我忘了。”李磊抓抓脑袋,然后说道:“要不你看一下笔记和IPAD,或许能在里面找到。”
顾流光拿过笔记本,随手翻了翻。
笔记本里记录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全是乱七八糟涂鸦、生活开支账目,唯独没有电话号码。
笔记本里找不到,顾流光也懒得去翻看IPAD,道:
“找不到,不找了。反正他们大约也不在乎我。”
“话不能这么说,虽说你……你父母早离了,又在国外生活,但怎么说你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要知道你受这么重的伤,肯定伤心难过担心得要死。你不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们怎么安心啊。”李磊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为什么不是他们给我打电话?”顾流光下意识地反驳,目光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我从醒来到现在,照顾我的只有你和蒋怡。按你的话说,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骨肉,为什么他们不能国外飞回来看我?”
李磊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好像的确有些在理。的确,出事以后,不管是幸存学生的家长,还是去世学生的家长,都亲自到学校里来了,唯独只有古德这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学校方面也联系不上古德的亲人,不然班里也不会轮流派人过来医院照顾他了。
“或许他们有事走不开?没法打电话?”李磊讪讪的说道。
“又或许其实他们早就死光了。”顾流光冷笑一声,道。
“不至于吧……我记得每个月都会有人固定给你打钱,你也说过那是你家里人给的……”李磊道。蒋怡说得对,古德现在的脾气,实在是太难搞了。
“这么说,你和我很熟了?”顾流光抬起头,看着李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