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金刀)

　　戎昱伸手在那软乎乎的肚皮上戳了戳，黑猫立即用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后爪则蹬在他的手心里，尾巴左右左右的摆了摆，张大嘴眯着眼睛朝他“喵——”。
　　韩云祈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家伙，神色疲惫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就连一直认为自己其实早就已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的戎昱，此时也难得地笑了起来，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搔过黑猫的肚皮，听着它喵喵的，像是求饶又像是撒娇耍赖的叫声，心情好了许多。
　　韩云祈起身去楼道里的信箱处拿猫粮，回来给黑猫倒上满满一碗，也不催戎昱，就静静地等在一旁。
　　他几乎没见过戎昱笑。
　　自打半个多月前开始，他虽然见天儿地围着这人团团转，却没见过他脸上露出丝毫笑意。
　　戎昱的脸很好看，这程子在他的照料下肉长回来些，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虽然要想恢复到原先的模样尚需时日将养，但好歹已经退了那层死人色。
　　韩云祈的心渐渐下沉，胸口像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很难受，却又觉得心甘情愿。
　　他远远地看着戎昱，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目光灼灼，满心满脸都是浓浓情意。
　　戎昱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与他对视。
　　两人目光相接，戎昱微微皱眉，韩云祈却只是笑。
　　韩云祈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包容，戎昱要与他保持距离，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却又不会让这人想找他时，看不见他。
　　他知道这一遭自己必定无功而返，甚至可能还会因此失去很多很多，但——无所谓……如果失去这些东西能换得与这人几日共渡，他觉得值。
　　其实论外表，韩云祈不输伟贤，论性格，他们俩几乎也不相上下。
　　如果从没遇到过伟贤，戎昱相信自己早晚会被这样的韩云祈驯服。
　　但这世上终归没有如果。
　　因为有伟贤在先，所以韩云祈的温柔、包容，就连付出的感情都似模仿，因为太像，又因为根本不一样。
　　他们在外面和郑庆森、肖潘一起吃的午饭，戎昱只意思性地动了动筷子，压根儿就没吃什么。
　　所以一回到家，韩云祈把他的东西放到客厅之后便先去洗了手，然后扭脸儿就钻进了厨房。
　　这程子他其实也没怎么回来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和租的那套做饭专用的房里来回辗转，顶多会花些时间去菜市场、超市找些新鲜食材，拿菜刀、汤勺的时间早就超过了握笔的时长。
　　想起刚搬过来的时候自己连饭都懒得做，偶尔弄个菜，从早上吃到晚上甚至第二天的时候都有，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
　　韩云祈打厨房里探头往客厅瞅，见戎昱正站在书房门前，似乎是想推门进去，却又犹豫不决。
　　他擦净了手，缓步朝戎昱走去，到他身后又停了停，方道：“我没怎么动过里面的东西，你想进去就进去看看吧……”
　　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就算他再怎么去改变房间里的陈设、书籍的位置，它们都会不受他控制的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上——就连窗台上那几盆常开不败的百合花也是……
　　戎昱闻言抬起手来放在门把手上，又做了个深呼吸，才将书房的门打开。
　　浓郁的百合花香扑鼻而来，但房内的景象呈现在韩云祈面前时，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书柜，书柜里的书，地上的地毯、矮桌，没错，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问题，可感觉不一样，跟他刚来的时候、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
　　韩云祈一次又一次地环视着眼前不大的书房，目光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扫过屋里一眼即可看全的陈设之后，定格在了窗台上。
　　窗台上原本常开不败的几盆百合花，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模样，一个个蔫头耷拉脑，叶片和花瓣都已经枯黄半干了。
　　韩云祈不禁怔住。
　　为什么？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一直保持着一成不变的东西忽然变了，这种变化让他有些忐忑、惶惶然，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会跟着被改变一样……
　　戎昱脱掉脚上的拖鞋走进书房，他在每一个书柜前停下，目光细细地打量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似乎是在确定它们的位置是不是真的从未被人移动改变过。
　　挨个把几个书柜巡视一遍之后，戎昱才在窗前站定，看着窗台上的几盆已经枯萎的百合花默默出神。
　　良久，他抬起手来抚了抚那干枯的花瓣和叶片，立即有花瓣与叶片的枯黄残渣悉悉索索落了下去，掉在窗台和地毯上。
　　厨房里传来一阵水扑火时发出的“滋滋”响动，韩云祈这才想起来自己火上还坐着粥锅，忙转身跑回去关火。
　　好在只是因为火大有点儿溢锅，里面的粥并没有熬糊。
　　韩云祈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逃走还来得及，他想，没有人会阻止他——郑庆森不会，肖潘不会，戎昱更不会——当然也不会有人挽留他……
　　不会……
　　可是，真让他放任戎昱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他又不放心。
　　韩云祈心神不宁神思恍惚地熬着粥又做了两道小菜，都弄好后端上桌摆好碗筷，才去书房叫戎昱来吃。
　　戎昱吃了没几口，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离席了。
　　韩云祈一时间不安到了极点，他不知所措地坐在餐桌旁，盯着桌上几乎没动几口的粥和菜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拿起戎昱用过的餐具来，自己尝了尝。
　　入口的味道实在差强人意。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韩云祈的心猛地便放了下去。
　　他长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敞开着的门扉，见戎昱看过来，才道：“抱歉，我刚才有点儿走神儿……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点儿……”
　　戎昱看了他片刻，轻轻摇头。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离开的样子，才道：“我不饿，晚上再说吧。”
　　韩云祈呆住，看着戎昱一时间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是戎昱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
　　戎昱被他的反应镇住，抿着嘴唇，想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一开始都是韩云祈上赶着，到头来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想要给他一些回应，多少有些心疼这人为自己的付出。
　　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戎昱偏过头，装作没有看到韩云祈眼下的神情一般。
　　韩云祈也很快便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热，不禁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好、好吧……我知道了……晚上要吃——锅贴吗？我记得你喜欢那个，酸菜馅儿的……”
　　戎昱敷衍地点了点头，没再理会韩云祈。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一边吃着碗里的酸菜锅贴，一边回想之前韩云祈待他的种种细节——当然大部分细节还是跟吃有关。
　　这半个来月的时间，韩云祈在给他做饭上颇肯费工夫、花时间，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和伟贤的手艺像足了十分不说，更是十分稳准地拿捏住了他的口味偏好。
　　然而，这一刻看着自己碗里的锅贴，戎昱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他好像，从来没跟韩云祈提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而不管是他远在上海的父母，还是近在身旁的肖潘、程贝，这些人对他的了解远不会比他的粉丝多多少。
　　除了伟贤，戎昱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伟贤，再不会有人能把他超级爱吃的，稍微有点儿喜欢吃的，吃不吃两可的，和绝对不会入口的东西分得那么清楚。
　　可韩云祈做到了。
　　戎昱不解。
　　韩云祈是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会了解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儿？是伟贤留下了什么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出于他的，直觉？
　　见他发呆，韩云祈也住了筷，拿了只空碗给他盛了粥：“酸菜不好消化，你胃还没好利落，少吃点儿。”
　　戎昱默默点头，吃完碗里最后一个锅贴之后便放下筷子，拿起碗边搭着的勺子，去喝那碗温度正合适入口的粥。
　　他想问韩云祈很多问题，却又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亦或是，完全就是对他想象中的事情给予肯定。
　　无论是哪一个，他确信自己都不会觉得开心。
　　而且如果知道韩云祈所做的一切是因为看到伟贤留下的什么记录之类，那只会让他更加觉得生不如死……
　　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对于韩云祈来说，他为他所做的这一切，既不是因为伟贤，也不是因为那渺茫得虚无缥缈的直觉，而完全是在依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这种本能驱使他靠近戎昱，驱使他温暖戎昱，驱使他为戎昱做更多更多，就算入不敷出，也完全不会有怨言。
　　然而，就连韩云祈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是，这种“本能”同时也在摧残着他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神经……
　　
　　第66章 恶心
　　
　　戎昱洗完澡打浴室出来的时候，韩云祈已经把厨房收拾妥当，正坐在客厅里的地毯上翻这几天画的素描和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