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罗修。”
罗修即使在家中,也是纹丝不乱的发型,架着金边眼镜,双目炯炯有神。深色的休闲衣裤,高档的布料妥贴地勾勒着健美的线条。
一副儒雅风流的作派,讲出话来琴音流韵。
“刑警队:陈至荣、邹楠。”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落地有声;伸出去相握的手,瘦骨嶙峋,且强劲有力。
“请坐。”
罗修相让,几个人各怀心事地落座。
茶香袅袅.......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令人不自然的短暂的静默之中。
陌生的客套,谦和的疏远;二人目光交汇时,平淡无奇地掠过对方,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儿相识的迹像。仿佛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掩饰得没有丝毫破绽。
方亦淅冷眼瞧着,暗笑着以他们神一样的演技,得个奥斯卡奖都不算过份。如果不是早就知情,真的会被这场表演给迷惑了。
屋子里的四个人当中,只有那位邹姓警官是实实在在,身在戏中的人。
“二位警官今日来访,是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罗修捧起茶碗,轻轻吹散聚集在碗边上的茶叶,姿势优雅,随意。
“我们今天来,只是想请罗医生协助一下有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请你,多多配合。”
陈至荣简明扼要的说,坦荡的眼神里潜伏着丝丝诡诈的东西。
“好啊。”罗修坦然自若,“我肯定会尽全力帮助警方的。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先谢谢了。”陈至荣很老派地摊开了随身带的小笔记本,一本正经地开始记录。
“罗医生有位朋友是xx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叫肖云是吧?”
“我认识的人里面,确实有一位是叫肖云的。”
“嗯?.....”陈至荣意味深长地看了罗修一眼,嘴里发出一声质疑的声响。很显然,对于罗修避重就轻的回答,不那么相信。
“听这话里的意思,你们倒不像是朋友啊?!”
“生意上的来往,饭桌上说过几次话,算不得是朋友。”罗修面不改色,口气从容地修正。
“那么,他前天在自家楼上跳楼自杀的事情,罗医生有没有从别的什么饭桌上的朋友那里听到呢?”
陈至荣话一出口,方亦淅坐在那里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的,“咚咚”狂跳的声音。
想当然的,警察为此事找上了门。
人说,凡来过的,必留下痕迹。
罗修一手操纵的这桩自杀,会不会也成了自掘坟墓之举?陈至荣,到底是在装腔做势呢?还是在项庄舞剑呢?
“看了电视新闻,已经知道了。”罗修平平淡淡的口吻,“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还挺有胆量的。”
“我们初步可以证实:肖云的确是自杀的......”陈至荣撩开松懈的眼皮,锐利的目光直击着罗修冷静的脸,似乎是表达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他选择自杀,二位警官找我还能解决什么呢?我又不能再给他做心理疏导。”
陈至荣眸底如炬,“可是,在死者自杀前的一个小时,罗医生可是进出过他的家中啊。而且,你是唯一一个在死者死亡当天,出入他家中的人。监控拍到你离去后不到十分钟,他就跳楼了。不知道,罗医生是不是当天真的有想过给他做心理疏导呢?”
罗修一笑,大有宠辱不惊的气度,“陈警官,您也知道肖云的身份的。他是行长的助理,手里又负责信贷工作。我也是生意人,是避免不了和他在生意上的往来的。所以,我去他家也没什么奇怪的。尤其是最近,工程项目上的资金问题,还要他帮忙。”
他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加了一句:“只能说,我去的时候可能不太合适。”
“你和他见面聊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全是工程上的事情,主要是资金缺口的解决方案,希望他可以帮到我。”
“这期间,你就一点都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我没注意。我的注意力都在工程上了,就算有,可能也没有多想。”
“不会吧......”陈至荣紧盯着罗修的眼睛,感慨地说:“你是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最擅长的就是窥视人心了吧?怎么会连一个已经打定主意要自杀的人的情绪变化都觉察不出来?!”
“我是心理医生,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个人下了必死的决心,我做为医生的只能尽力去疏导他的情绪,解开他的心结,绝对做不到未卜先知的。陈警官,您高抬我了......”
罗修嘴边,泛起浅浅的笑意......话,说的滴水不露。
方亦淅在一旁,听得罗修口吐莲花,步步为营;几乎佩服得起了敬仰之心。
这口才,这反应,这心理素质;大抵可以媲美孔明入江东,舌战群儒的风范了。
陈至荣,停下了手中的笔,顿了半晌。好像是在有意放慢谈话的速度,舒缓一下焦灼的氛围。
“那,罗医生觉得他会为什么自杀?”
“我不知道,也不能枉加揣测吧。”
“按理说,死者可是个成功人士,没有任何看起来不如意的地方,我可真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杀。”陈至荣,语气一转,带点故意的求教:“罗医生,能给我们一点专业意见嘛?”
“很多外表看起来成功的人士,其实压力也是成比例的大。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压抑的越久,释放出来就越可怕。只不过,每一个人寻求解脱的方式不一样。警察这个职业的巨大压力,也不是一般人难已承受的。”
罗修机巧地说道,惹得陈至荣眼冒华光,激起将遇良才一般的斗志。
“你和死者认识这么长时间,就对他没有一点点的了解吗?或是听别人说起过的。”
“我和他所有的往来都只限于生意上的。对这个人,并不熟。”罗修淡定地玩着文字游戏。
“私底下,你们有金钱瓜葛吗?”陈至荣也是老练之极,不松懈地一口气问到底。
“有的。”罗修说:“他向我借过钱,数目都不是很大,我也没指望他会还。现在看来,就更不可能了。”
傻子也可以听得出来,罗修的话里在暗示着什么。
已尽知其意,话仍不说尽;聪明人的处事风格。
“罗医生还真是慷慨大方,有情有义。”
是褒是贬,择人而言。陈至荣仿似感叹地吐出一句话,听在心里,却像是米饭里吃出了未淘净的沙粒,硌得人难受。
方亦淅像一位观众,隔岸观火的态度,看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煞有介事的演着双簧。
心里是哭笑不得。
假如自己一直毫不知情,还可以天真的以为他们在斗智斗勇,针尖对麦芒。可真相呢,他们沆瀣一气地不知合作了多久。人前演戏,人后同盟。不单单是他一个方亦淅,所有人都被玩弄于股掌。
这些火花四溅的对话,明明是语带玄机,暗藏机锋。那么,此次大张旗鼓的协助调查,亦不免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第六十一章 谋定(上)
凡人皆无法隐瞒私情,尽管他的嘴可以保持缄默,但他的手指却会多嘴多舌。
可是,已经了然两人是同一阵营的方亦淅,还是听出了陈至荣话里敲山震虎的意思。
难道,他们之间的信任出现了问题?
陈至荣的脸色,言谈当中的强硬,流露出了责难、质询的意味。听得出来的,不那么友好。
假若真是如此,对于亦淅来说,倒是有了一个见缝插针的好机会。
解开心中疑团的关键,还是在于这个陈至荣——身份绝不仅仅是个警察。
想着想着,亦淅的目光鬼使神差的专注地逗留在了陈至荣的脸上——坚韧刚毅的面部线条,岁月风霜的暗黄肤色;每一条皱纹里似乎嵌着不尽的深邃,望而生畏。
你,到底是谁?
一道凌厉的光,与亦淅水目凭空相遇......他还未等到收回自己犹疑,揣度的眼神;便被对方凛厉地直刺进胸膛!
霎时,如中芒刺。
“方先生呢?可以提供一些关于死者的事吗?”
“啊?”方亦淅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又因为刚才冒失的注视感到忐忑,竟有些慌张。
“您是知道的,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又几乎没有过接触,不熟悉。能提供些什么呢。”
陈至荣淡淡一笑,表情单调;说出来的话,丰富得让人产生大篇的联想。
“我忘了,方先生和死者有着很深的渊源呢......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和你有过交集的人,好像都是麻烦不断。我还真是希望,这是我们在公事上的最后一次见面才好。”
亦淅如坐针毡,屁股下面有火在烧一样——明里暗里可以听得出来,他这春秋笔法,来意不善。
“怎么会想麻烦陈警官呢,只是很多事情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管好我自己吧。”
亦淅的回语,也是柔中带刚。
“如果所有的人都像方先生这样,管好自己。我们做警察的,可就省了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