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狡黠的嗤笑了一声。
以方亦淅从前的性格,人美情薄,尤为胆小怕事;这样的人,你不能指望他会做出什么舍己为人,牺牲小我的壮举。
方亦淅扑腾着身体,想要站起身来。挣扎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成功。
陈灿瞧了半晌,瞄了一眼父亲——陈至荣直翻眼皮,不大乐意地走过去,扶起了亦淅摇摆不停,有如风中藤架的身子。
方亦淅站定,挥开了陈至荣的手臂,迳直向罗修蹭了过去。
罗修见此情景,费力地撑起身体,也站了起来。毕竟,他还是有些体力的。
方亦淅觉得头晕目眩,脚底绵软,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根本落不了地。
陈灿,把刀子塞进他的手中——腕上的手拷,迫使他只能双手抖抖索索地并握住刀柄。
两两相望:目成心许,流盼生情…….过往前尘,是非爱憎;百般滋味,皆在心头。
“今天,是结束的时候了……..”方亦淅乐得安然静美,眼波水色朦朦,“一直想和你到处去看看,登登山,看看海…….去哪里都好…….只是没想到,从前和你住在一起的每一天,竟然也是额外赚到的…….可惜,我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了解了老天爷的用意……..”
罗修,笑如春山,平静且沉稳。双眼,蒙上一层水雾,感慨万千——
“说的也是…….我们,有时候太笨了。看不清自己的心,辜负了这世上许多美丽的机缘。你别怕,也别放弃,我们不会有事的。也许属于我们美好的一切,其实还尚未来临…….”
方亦淅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湿眼眶。他虽然不能完全领会罗修所说的话,可是只要这一秒,他眼中还能看到这个人,已是知足,心存感恩。
“我数三个数…….时间到了,你还没有动手,我就把选择权,换人!”
陈灿,冷眼看着他们的生离死别,嘴里说着残酷的游戏规则。
方亦淅不加理会他的话,始终目光烈烈地放在罗修的脸上。
“修,帮我…..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拿不住……”
说的是事实,方亦淅的双手别说是拿刀了,恐怕连拿张纸于他而言,都构成一件力气活儿。
“一!”
陈灿,没有阻拦罗修的帮忙,冷酷地喊出第一个数字。
罗修的大手,同样地抖动着——握起对方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宽厚,温暖的大掌之中。
“二!”
“修…….原谅我……先做出了选择……..”方亦淅泪眼婆娑地哑着嗓音,轻哝着。
“没有关系……我不怪你……..”
陈至荣,不声不响地移过来,靠得方亦淅更近了一些,防止他们有其他的动作。作为老刑警,他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和情绪波动的本事,并不压于罗修。
方亦淅水目盈盈,不错分毫地牢牢看着罗修;发抖的嘴唇,有着千言万语,欲诉无可倾诉的哀惋。
时间不多了……..原来,你我之间,命运最后也不过给留下了短短三个数字的光阴。
一眼,已成万年;一眼,轮回再见。
“三!”
陈灿,残酷冷厉地喊出了第三声。
☆、第一二〇章 九狱(四)完结篇下
方亦淅盯着罗修眼睛:霎时间——眸中,犹如流星滑过,一道惊艳了时光的色彩,撼得倒映在其中那人的心,好似停止了跳动……
“噗!”尖刀刺入了方亦淅的腹中——
何时,刀锋转变了方向,谁都没有看见;那是瞬间发生得快如闪电的变化。方亦淅皱紧了好看的眉,没有发出一丝哼叫。
罗修,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提醒:握住方亦淅的手,猛然拨出插进体内的尖刀,向着陈至荣捅了过去。
陈至荣稍稍怔愣,他眼明手快地推开了儿子,自己躲闪不及地挨了一刀!
正吃痛时,罗修飞起一脚,将受伤的陈至荣踹倒在地。自己,双手被拷,难已施展身手;只好扑身上去,两个人滚在地上扭打在一处。
方亦淅捅了自己一刀,又被罗修大力拨出来;血,一下子淌了出来,不胜其痛地摔倒在地。眼珠,不安地左右转动着,瞧着罗修的方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翻身起来。
罗修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书中的常山赵子龙;孤身一人,能杀个三进三出。不过是,方亦淅为保自己做出的抉择,是他可以利用的最佳机会。仗着自己长年锻炼,身手不错,想着一击致胜;只要是放倒了陈至荣,陈灿在他眼里不足为虑。
哪诚想,陈灿起身看到罗修殊死抵抗,只觉得他是为了维护方亦淅;刺激得整个人目瞪赤红。
他抄起落地的大花瓶,冷不防地向着罗修的后脑,狠命地砸去——竭
“修……后面……”方亦淅,瞪圆了眼球,声嘶力竭地喊……也发出多大的声音。
花枝满地,败落水渍;随着那一声清脆冰冷的碎响,罗修直挺挺地被砸倒于地,一动不动。
鲜血,一股涓流,细细地流出…….
“不……修……..”方亦淅的一颗心,碎得掉渣儿。他像一只落水的飞蛾,无力地扑腾着已然残破的双翼,也无法挪动半分。
眼角,泪如鲛珠,一滴一滴,无声滑落。
陈灿,扶起父亲:见他双手是血,捂住肋下的伤口。血液,浸透了衣服,看不出伤势严重与否。
“你怎么样?”陈灿,问得相当镇定,音调里听不出一丝心焦。
“没事,不是大问题。”陈至荣,忍着痛,泰然处之。
“那就好。”陈灿,没有起伏波动的情绪,“按原来说好的,你去厨房把燃气打开,我在外面等你。”
“那你,快出去吧。”陈至荣,满心想说点什么,对着儿子平淡的脸色,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看了看陈灿,踌躇地走进了厨房。
“你答应过,带修走…….带他走…..求你了…….”方亦淅执着地抬起一支胳膊,指着陈灿——眼底,溢满了哀求。
他听到陈灿吩咐陈至荣办的事,很明显是要炸了这个房子。他已是半条命了,无论如何不能让罗修死在这里。
陈灿闻声走至他的跟前,俯下身下,神情诡异。
“我说话算话,说了让你们其中一个活着,就一定会做到。”陈灿,眉开眼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但是,我不会如你如愿。你想牺牲自己,保全罗修对吗?我偏偏要你活着,活着忍受半生的凄凉和无望……..”
“不!不…….你不能这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我愿意偿命啊……..”
方亦淅几近歇斯底里地哭叫,抗争……..呜呜嘶哑的哭泣,扭转不了打动不了陈灿坚固的心。
“记住今晚——因为永远从今晚开始…….”
陈灿,阴冷冷地说着,阴冷冷地笑着。
方亦淅的目光,痴痴傻傻地望着躺在地上,仿似血人一般的罗修。
他要死了吗?他要在自己的人生里,永远消失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残生该怎么度过?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抬头三尺,诸位神明,假若一定要是这样结局,请大发慈悲,把我的生命也带走了吧。
血,流得够多了,身体开始发冷…….皮肉分离的痛,也渐渐麻木……仿如,死神给了他一个惠风和畅的拥抱。
陈灿,架着神智不清的方亦淅,生拉硬拽地把人拖到公寓外自己的车上。
他把亦淅扔进了后座,轻蔑地斜睨着他:“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你这么惜命的人,我保你长命百岁。”
陈灿,关上了车门,自己坐到了前方的驾驶位。
这个时候,陈至荣小跑着过来了——他的身后,公寓的窗帘,已经窜出了火光。
陈灿,摇下车窗,神色淡然地说道:“我送他去医院,你的伤自己去处理一下。我们得分开走。”
陈至荣泥塑一样僵化的脸孔,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点头应道:“好!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什么麻烦,我会顶着的。你好好过你的…….”
陈灿,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对陈至荣做的最富有感情色彩的一个表示:“那谢谢你了……我们,两不相欠了。”
“我有句话,想问你。”陈至荣正视着儿子,心痛如绞。
“你说。”
“你真的有想过,等一切过去了,陪我去旅游吗?”
“…….”
陈灿,沉默了……菱唇张了张,又犹豫地闭了起来。终究,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快点走吧,伤口出血呢……..”
陈灿按上了车窗,脚下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陈至荣遥望着车影,,心底里是望不到尽头的莽莽苍凉。
他打开车门,驾驶着那辆陪着自己很多年的黑色大众皇冠,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车子开出不远,平地爆炸的震耳巨响,让大地也跟着惊惶地战栗。
陈至荣知道:罗修,以及他的一切,随着这一声炸响,都已付之一炬。
所有的恩怨爱恨,复仇与算计,也随之画上句号。
他呢,再也不是一个俯仰无愧的执法人员,而是堕落成了一名罪孽深重的罪犯。他抛弃了曾经为之奋斗一生的信仰,自然的,信仰也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