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错?”刘采花反问,“这么多冤死鬼哪个有错?御史成炼死在镇抚司监狱后,族中连未满七天的婴儿都被杀了,那孩子连眼睛都没睁开他会有什么错?这个世道已经没有好人了!”
他说着就从神像后面摸出几钱碎银子揣在怀里,一手拉起李檀弓,一手抱起阿九说:“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你把这孩子交给阳明真人后,咱们师徒就逃进深山里去,十年内再也不能出来!”
他们是太阳落山时分走的,到了半夜,有三个人出现在途清观前。其中两人膀大腰圆、满脸煞气,看着就让人生畏,另外一位却是个冷冰冰的青年。
一名大汉说:“怕是已经走了许久了。”
青年沉吟道:“真是‘偷香太岁’刘采花的徒弟?”
大汉说:“不会有错,安插在山下小镇的探子没见过刘采花,却认识他这个小徒弟,听说他经常帮师父打酒,还爱找人吹吹牛什么的。这徒弟申时左右曾带着个小孩子奔山上来,那探子本来要跟着,山高林密,被他甩了。”
青年说:“刘采花恐怕不好对付。”
“大人说的是。”大汉恭恭敬敬地说,“刘采花行走江湖二十年,江湖上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见其武功不弱。传言刘采花长于刀法,他的刀叫作桃花流水刀,乃是原先唐皇侍卫的佩刀,长二尺余,宽寸余,杀人如片肉刘采花性格阴损,行事小心,在刀上还淬了毒。人中毒后伤口无法愈合,会呈现一种如桃花般的粉色,久而久之,伤口溃烂,再强壮的人也能被拖死。”
大汉话锋一转道:“不过,刘采花带着两个人,难免首尾难顾,所以……”
“我们去吧。”黑暗中一个粗嘎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们和沈天放有仇,要不是那老儿,我们也不用在那鬼地方受苦。”
青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略一点头,“好,难得贤伉俪主动请缨”。
丛林间的草木哗哗一阵轻响,未曾露面的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奔走了。
青年沉默地望了望天色,星月暗淡,天空中满是层层叠叠的乌云,山风烈烈,欲雨未雨。
沈天放,任你是什么神抓捕王,最后还不是死在这些奸佞小人的手上。
大雨滂沱,刘采花三人在泥泞中蹒跚前行。
李檀弓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合眼了他所有的力气已经被饥饿和困倦抽了个干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
刘采花武功不俗,并不觉得行走艰难,但也不代表他会觉得愉快。
他戴着大大的斗笠,把阿九紧裹在胸前,时不时低头问一句:“孩子,你冷不冷?”
阿九摇摇头。
李檀弓被甩下好长一段路,再一次跌倒后,他指着路边废弃的山神庙央求说:“师父,避避雨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刘采花何尝不想进去避雨,他转身喊道:“快走!你停下来,追兵却不停。一旦被抓到咱们就只剩剥皮下油锅的份儿!他们还会拿个钩子捅进你的屁股,然后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肠子勾出来……”
李檀弓从地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跟上他们。他全身湿透,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刘采花长叹了口气,说“我们歇歇吧,你这副样子估计还活不到勾肠子的时候。”
他们在山神庙最里面的角落生起一堆火,分食干粮,脱下湿衣湿鞋烘烤着。
天色微明,但雨越发大了,一连串的滚雷从阴沉的天空中隆隆地传来,仿佛是谁在敲响着催命之鼓。李檀弓抬起疲倦的脸问:“师父,我真做了件傻事么?”
“是。”刘采花毫不犹豫道,“我教了你十几年不要多管闲事,到头来你还是没听我的话。你我是贼,不是什么侠客,记住了没?不过,现在还有个补救的方法。”
“什么?”
“我们把这孩子杀了。”刘采花目光闪动。
李檀弓悚然一惊,刘采花苦笑,说:‘‘骗你的。”
“你瞧见了他们杀人,又救走了他们要杀的人,你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无论这孩子死不死,咱们都是死路一条。等雨势小了我们还得赶紧逃,倘若真逃到了阳明真人身边,说不定还有活路。”
李檀弓点点头,他扛不住连绵的睡意,蜷成一团睡着了。阿九窝在他的怀里,吸着拇指嘟囔了几声,也睡了。
刘采花添柴把火烧旺,打算小睡片刻。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到了阴间,遇见了李檀弓的娘阿冰,阿冰还是那么美,眼睛好似春水溶溶。阿冰问他:“我的孩儿好不好?”他回答:“好得很,他在后面就快来了。”阿冰的脸好像变了,变得越来越像条蛇,嘶嘶作响,吐着血红的信子猛然向他袭来……
一阵狂风吹过,刘采花醒了。
外面的大雨已停,篝火也熄了,刘采花摸了把灰烬,暗道声不好,竟然睡过头,可能已近过午了。他慌忙地把李檀弓拉起来,抱着阿九上路。
逍遥山离此地还有五百多里。如果有马,一天能走百二十里,可他们既不敢打尖住店,也不敢骑马上官道,只能在荒郊野外的羊肠小道上行走。
傍晚时分,两人走进一片清幽的山林,过了这片林子是十里水路,老少三人就能休息一阵。
阿九问:“哥哥,我们一直在赶路,是要去哪里?”
李檀弓说:“去你爷爷的好朋友那里。”
“是谁?”
“叫阳明真人。”
阿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我爷爷呢?我爹娘是不是已经去了?”
李檀弓说:“是啊,爷爷奶奶、爹和娘都在那儿等你。”正说着,他突然听到唢呐声响,迎面走来一队出殡队伍,大概有十一二个人,最前头一个仿佛连路都走不稳的老汉正颤颤巍巍地沿途撒着纸钱,后头跟着披麻戴孝、哭天抢地的孝子贤孙。
男人扛着棺材,中间一位女子面目不清,像是悲伤过度似的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棺材是好棺材,黑漆楠木,正面书写一个大大的“寿”字,棺材后面有两个年轻人打着高高的孝幡,三个吹鼓手紧跟着。
刘采花陡然紧张起来,他抽刀在手,把李檀弓和阿九护在身后。
因为天色暗,等送殡的人哀哀戚戚地走近了,檀弓才看清白布黑字的孝幡上赫然写着“沈天放老匹夫死得好”九个字。
檀弓大吃一惊,刚喊了半句:“师……”对面领头的老汉便猝然暴起,直攻刘采花。”
刘采花让开半步,剑光擦着他的身侧闪了过去。老汉见招式用偏,反手一剑直刺刘采花的胸腹间。几乎同时,那个刚刚还似乎站不起来的女子也出手了,她使的是双钩,却用地趟的手法来钩刘采花的脚踝。
刘采花临危不乱,冲天而起、高高劈砍,老汉举剑招架,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数步唾骂一声。那女子原来年纪也不小了,但显然武功更高,钩影如电、连连抢攻,其凌厉毒辣很像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头“血夜叉”黄四婆。
因为她就是黄四婆。
三个人顿时斗成一团,刘采花占了上风,一招格开黄四婆的利刃,转身骤起万点刀光杀向老汉,老汉难以应对,出手稍慢就被刘采花在肩头划了条血口。
黄四婆见老汉受伤,免不了分心,双钩的章法就有些乱。刘采花看准了她放心不下老汉,桃花流水刀就像暴风疾雨般单单攻击老汉一个人。
刘采花的刀法峻奇,虽然不像别人家的那么轻灵好看,却干脆了当、招招杀招,老汉一时间破绽百出。
刘采花冷笑,举刀平刺,看似普通,却直取老汉的咽喉。黄四婆见状嘶吼一声,飞钩戳向刘采花的后心。刘采花的脑后仿佛长了眼睛,突然往侧边移开数尺。黄四婆戳了个空,收手不及几乎伤到老汉。
老汉骂道:“老虔婆,你怎么也不看清楚!”
黄四婆回骂:“你这老不死的!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血土地’啊?”
刘采花怪笑一声:“黄四公、黄四婆,你们二贼公母不好好待在天牢里,跑到江南来做什么?还抱个哭丧棒弄得这样讲究,是爹死了?娘死了?儿子、孙子死了?还是全家死绝了?”
黄四公刚才被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心里知道刘采花强他太多,对其尤其怨恨,怒目道:“放屁!我们奉东厂提督海红雁海公公之命前来拿人,如今我们是官,你们是贼!刘采花你欺负过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也该死了,拿命来吧!”
黄四婆说:“老东西你还啰唆什么,快杀!”
她早就注意到旁边还有个背着孩子慢慢后退的李檀弓,于是一挥钩,对后面的跟班们喊道:“你们杀那两个!”
跟班们各自掏出武器冲出去,刘采花接住黄四婆的银钩,喝令道:“檀儿,走!”
李檀弓撒腿就跑,跟班们紧追不舍,刘采花虚晃一刀,趁着黄四婆闪躲,脚尖点地飞身上前,在跟班们身上一人砍了一刀。
这帮跟班的武功只是平常,有的被切掉手臂吃不住痛大声呼号,还有三四个被刘采花一刀结果了性命,不能帮忙反而添乱。
黄四婆怒骂道:“死开些!”她单钩递出,正是刘采花的胸肋。
刘采花举刀接过,一用力将她震开半尺,刷刷刷连挥三刀,分别攻其天突、膻中、神阙三处大穴,黄四婆不得已回钩来接,谁知刘采花这三刀也是幌子,刀势一转,又去杀黄四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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