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李魁不是凡夫俗子。他平时言谈举止都透出一股不同反响的气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当官的料。”小虎妈也迎合着,同时顺便也夸耀了自己一句。
两个女人一唱一合,越说越玄乎。
这时,旁边的小虎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果,剥去糖纸,将这颗水果糖垂直向上高高抛起,随即仰脸张嘴一口接住,咀嚼了几下,很享受地点头称赞:“嘿,这糖味道不错。”继而他又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冲李母吐出一句,“我知道,李魁是自封的光杆司令。”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瞎插嘴。”小虎妈将小虎拉到身后,一边观察李母的反应,一边倒着将小虎往屋里推,示意儿子回到屋里去。
小虎嘟囔着:“本来就是嘛。”这才极不情愿地回到屋里去了。
“说话是一门学问和艺术,想着讲是金口玉言,抢着讲是胡言乱语。这孩子都十二岁了,还一点都不开窍。”她这句话像是埋怨小虎,又似乎是对李母表示歉意。
“李魅不是光杆司令。他手下有几百号人呢。连郝仁都是他的部下。”李母压低声音,抬头看一眼楼上,她反驳着小虎刚才说的话,也是向王婶和高奶奶解释。不过,她不想让楼上郝仁的母亲听到这番话。
见楼上没有什么动静,李母当着高奶奶和小虎妈的面,用右手食指向上点了点,绘声绘色地说:“你们楼上的郝仁是李魁他们‘李玉和战斗兵团’的宣传部长,郝仁的职位还是我家李魁任命的呢。不过他们是各尽其能。郝仁能说会道,又有文艺特长,他当宣传部长是量才适用。我家李魁有智有勇,敢作敢为,他当司令最称职,最合适。”
她此时把郝仁搬出来是因为她知道周围邻居平时都看好郝仁,都认为郝仁比李魁聪明能干。她要让邻居们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李魁并不比郝仁差。
正当李母沾沾自喜地标榜着自己的儿子时,刚退回屋内的小虎却不顾母亲的阻挠,又突然从屋里蹿出来,变本加厉地冲李母大喊,“吹牛!‘李玉和战斗兵团’哪有几百号人哪?他们一共才三十多个人。他们虽然对外宣称有两百多人,其实是把每个兵团成员的家属,上至□□十岁老人,下到一两岁的婴幼儿都算在里面,连你和李伯,还有李魁五个姐姐的名字都在‘李玉和战斗兵团’的花名册里。我们班小勇的哥哥也是‘李玉和战斗兵团’的,他把小勇的名字也报上去了。反正留个虚名又不吃亏。他们兵团打砸抢来的东西,也分给小勇一份。我昨天还吃了小勇分到的苏打饼干和伊拉克蜜枣呢!”
“去去去,别瞎说。”小虎妈赶紧捂住小虎的嘴,想阻止小虎说下去。
可是小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他挣脱母亲的手,闪到一边争辩道:“李魁哪能跟郝仁比呀?郝仁参加‘李玉和战斗兵团’是给李魁的面子。李魁敢说敢做是不假,他也算是条汉子。但说李魁有勇有谋是夸海口,说大话。大家都说李魁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勇无谋,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头王。”
看来,小虎十分了解“李玉和战斗兵团”的底细,也熟知李魁的为人,他说的话有有根有据,可信度较高,所以他振振有词,显得理直气壮。
小虎妈朝小虎屁股狠狠甩去一巴掌:“李妈这又香又甜的喜糖都塞不住你的公鸭嗓子,堵不住你这张臭嘴。快滚回去!”
小虎歪着脑袋倔强地分辩道:“我们老师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要实事求是。不要收了别人的小恩小惠就阿谀奉承,不讲原则。”
“你还有完没完?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你的耳朵打苍蝇去了?”小虎妈抓住小虎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瘦小的小虎拖到屋内,然后关上门。
把小虎弄回屋子,小虎妈这才歉意地对李母说,“这孩子老是这样,人家前面卖蜂蜜,他后面喊不甜。也不知道哪年才懂事。李姨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孩子说话都是有口无心,大人不记小人过嘛,我哪能跟他一般见识呢?”也许是此刻心情特好,也许是想起“童言无忌”这句成语,李母并没有表现出十分不悦,她豁达地说。
李母散完糖果回自己家去了,她没上二楼去郝仁家,她怕引起郝仁母亲的嫉妒。再说,她的竹篮里已经空了。
小虎妈见李母走了,于是急急忙忙回到家教训小虎:“一句话说得让人笑,一句话说得让人跳。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小虎爸却戏谑地模仿着李母的腔调和动作:“来来来,吃喜糠,我儿子当大官了。大家都来吃喜糖。”
小虎爸当着老婆和儿子的面数落着李母,“扯起虎皮当大旗。小小造反派组织的头也算是大官?让人笑掉牙!连戏台上的官都不如。戏台上的官还要导演物色合适的演员来演,造反派的官都是自己封的,如今随便在地上扫一扫,也能扫出一垃圾桶。唉,看她那煞有介事的样子,真是又可怜又可嫌。”
小虎妈反驳说,“言论自由嘛。人家显摆也好,炫耀也好,是人家的事,也没有必要戳穿她,为什么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小虎爸轻蔑地笑了笑“这年头,大人都是前怕狼后怕虎,说句话办件事总是瞻前顾后、谨言慎行。只有孩子没有顾虑,敢说真话、实话。”
☆、母子相争
事物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虽然江宜市的G派和P派一开始都打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旗号,随后又改口要“文攻武卫”,表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两派人员受别有用心的人的煽动和挑唆,在散发传单,在集会示威,在搭擂辩论时,经常发生冲突,从口角之争、笔墨之斗到拳脚相加、棍棒相向,最后发展成挥戈相见,抢夺部队的枪枝弹药互相对抗。大街小巷似乎一夜之间充满了火药味。
1967年7月上旬,P派突然发动攻势,占领城区,将G派赶出城外。
G派则扬言要以农村包围城市,要把P派困死、饿死在城内。
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是郝仁和林云儿都始料不及的。
郝仁和林云儿见势不妙,先后退出了各自的派别组织。
武斗开始后,两均派对本派系的组织结构和人员布局进行了调整。
李魁由P派李玉和战斗兵团的司令,转任“东门作战前线指挥所”司令。
朱文才则成为G派北城战线敢死队的队长。
李魁所在的“东门作战前线指挥所”位于城乡接壤的华中西路和华中东路交界处的一幢小楼内。华中西路通往市区,由P派控制;华中东路通往东郊,由G派把守。
为提防G派攻进城区,P派把铺在路面上又大又厚的水泥砖块撬起来,横垒在小楼侧面的华中西路,做防御工事。而另一头500米开外的华中东路就是G派同样用地面水泥砖砌成的掩体。
随着两派武斗愈演愈烈,李魁的母亲忧心忡忡。她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担心儿子的生命安全。
李母在生了“五朵金花”后,于40多岁才生下李魁。
中年得子,让李母对李魁这个宝贝儿子格外疼爱。她对李魁打小就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溺爱心理。她知道,李魁目前从事的是高风险运动。武斗以来,几乎每天都有人丧失性命。她想,如果儿子在两派武斗中发生不幸,她也会毅然决然地追随儿子而去。她认为,如果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活着比死着还要难受。
思前想后,李母决定冒险去一趟儿子所在的P派“东门作战前线指挥所”。一是带些李魁爱吃的粉蒸肉,给儿子改善伙食,同时实地察看李魁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如发现儿子处境险恶,就劝他赶紧离开这种是非之地。
李母穿过几条大街小巷,来到P派“东门作战前线指挥所”的小楼前,她从虚掩的门缝朝小楼内举目张望,想看看当司令的儿子平时究竟在干什么。
“站住,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随着一声吆喝,李母这才发现虚掩的大门背后躲着两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一位武装人员端起一支上刺刀的步枪,直指李母。
李母从未见过这架势,她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和亮闪闪的刺刀,吓得好一阵哆嗦,她高高举起双手:结结巴巴地说“同——同志,我——不动,不动。你别把枪口对——对着我,我——我害怕。”
对方见是个胆小怕事的妇道人家,随即将枪口朝上,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干什么?是G派派来的奸细来刺探我们情报的吧?”
“我不是什么奸细,我是来找我儿子的。”
“儿子?谁是你儿子?”
“李魁是我儿子,我是来找李魁的。”
“什么,司令是你儿子?他到红造会总部开会去了。”这位武装人员脸色迅速“多云转晴”,他亲热地接地过李母盛有粉蒸肉的饭盒,将李母带到标有“司令办公室”门牌的房间内,将饭盒放在办公桌上。并毕恭毕敬地招呼李母,“大妈,您在这里稍坐一会,司令散会了就很快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