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葛秀兰又向林云儿介绍这位猥琐男:“云儿,这是朱厂长家的公子,厂宣传队队长朱文才。是远近闻名的大帅哥!好酷好时髦吧?”
朱文才色迷迷地盯着林云儿,故意卖弄地高高扬起左手,让花衬衣的袖口自由滑落,露出银灿灿的手表。随后将手表在眼前晃了晃,一脸神气地对林云儿说:“别急,才七点十分,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你跟我在一起,即使迟到也没人敢扣你的工资。”
这花花公子就是江宜市棉纺厂厂长朱大运的儿子朱文才。
朱文才的父亲朱大运是1936年参军的“老革命”,曾在部队担任过团长。在他的战友中,有些现在是部队师、军级干部,有的是地方上的地、市委和专员公署的领导。朱大运从小当兵,没念什么书,文化程度低。但由于资历显赫,转业后,组织上还是安排他管理江宜市一家大型国营企业。虽然只是一个企业的负责人,行政级别并不高,但朱大运在当地很有影响力和知名度。在这个市区人口仅十几万,面积被人戏称为一泡尿洒两个来回的小地级市,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在近20年的戎马生涯和大半辈子的人生经历中,朱大运深知没有文化的苦恼,于是他给自己的独生子取名“朱文才”,希望儿子比自己有文化、有出息。
然而,儿子出生后,朱大运先是南征北战,无暇顾及母子俩。转业到地方后,又忙于工作,再加上自己文化底子薄,所以在管教儿子方面显得力不从心。他知道妻子胡菲薇对儿子百般溺爱,有求必应、一眛怂恿的教育方法不妥。他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一说,每次儿子犯错时,他都想付诸武力,但遭到妻子的激烈反对。为了避免父子大战演变成夫妻大战,他只好妥协,任他们母子一唱一和、我行我素。
由于胡菲薇对朱文才的过分娇宠和溺爱,将朱文才培养成远近闻名的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歪瓜裂枣”。有人送他一绰号“西门庆”,意思是好赌、好酒、好色之徒。虽然当时人们经济条件有限,赌资不多,但朱文才能赌得昏天黑地,赌得不分白天黑夜。他喝酒也不讲究,八角钱一斤的散装老白干,就着一盘咸菜,或几两饼干都能喝上一通。只要他端起酒杯,就能喝到东倒西歪、喝到六亲不认,喝到一醉方休。与赌和酒相比,他对女色的迷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身边的女伴如行云流水,常换常新。今天,他见到画一般的林云儿,精神就亢奋起来,立刻产生了非分之想。
朱文才知道,没有父亲的资历、权位和影响力,他就不可能这么风光,这么张扬,这么春风得意,这么为所欲为。但此刻,朱文才却不愿承认他的得意人生与父亲的光环密不可分。的确,大多数情况下,朱文才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支持和帮助。朱大运也不愿意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予以特殊关照,但朱文才在母亲胡菲薇的呵护下,总会有“贵人”相助,把他各阶段的人生安排得顺顺当当、妥妥贴贴的。
去年,棉纺厂成立文艺宣传队,朱文才虽然对音乐舞蹈一窍不通,但他迷恋女色,知道宣传队美女如云,所以千方百计使出浑身解数挤身于宣传队。虽然朱大运没有向有关人员授意要自己儿子担任厂宣传队队长一职,但朱文才有自己的办法。他找到母亲,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想法,要求母亲胡菲薇帮他疏通关系。身为棉纺厂工会女工部长的胡菲薇随即找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厂工会主席,要求安排儿子出任这一职务。
工会主席碍于对方是自己的同事,又是厂长夫人的双重角色,不便拒绝。再说宣传队是临时机构,队长算不上什么级别,也不需要什么任职资格,所以朱文才很快如愿以偿。这种外行领导和管理内行的现象在很多范围内比比皆是,似乎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因此并没引起多少人的非议和排斥。
宣传队组建后,由于宣传队指导老师外聘,只管节目安排和舞蹈编排,不过问队员人选。所以宣传队的人事决定主要由朱文才说了算。想进宣传队的少男少女必须经过朱文才首肯。朱文才还可以直接到基层车间去视察,寻找企业的美人胚子,并以借调文艺人才为由,招募到自己身边。
林云儿对朱文才的为人早有耳闻。朱文才刚才的卑劣表现给了她直观的印象,再加上朱文才不男不女的装扮,她从心眼里感到厌恶。虽然朱文才是厂长的儿子,虽然朱文才是厂宣传队队长,虽然自己也爱好文艺,也希望在宣传队发挥自己的演唱特长。但她不会像葛秀兰那样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卑躬屈膝、阿谀逢迎。她只是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朱文才,这个男人在以蓝色、灰色、草绿色为主色调的年代,在厂门外主干道普遍身着工装的群体中,显得是那么另类,那么扎眼。她对油头粉面、油嘴滑舌的男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警惕和反感。因此她不想搭理这个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她拉着葛秀兰的手,甩开朱文才,靠路边缓缓行走。
葛秀兰先是痴迷迷地仰视着高她一头的朱文才,见朱文才没正眼瞧她,一对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林云儿,刚才还甜蜜的笑容顿时泛起醋意。她就势赌气地拉着林云儿走到路边的人行道上,也对朱文才不理不睬。
朱文才见两个女孩对自己不屑一顾,心里很是不爽。但他不便发作。他不在乎葛秀云对他怎样。但他对林云儿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此刻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果在林云儿面前发火,甚至显露出小小的不得体的行为,都会给她留下严重的负面印象,都会增加林云儿对他的反感。他只能放长线才能钓到这条美人鱼。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弯了弯腰,摆出一副绅士风度,谦恭地向他俩陪着笑脸,但虚伪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嘴巴的狂妄:“以后,请你们不要称呼我是朱厂长的儿子,要多向人介绍朱大运是我朱文才的父亲。因为我的名气比我爸大,求我办事的人也远比求我爸办事的人多。”
朱文才这话本来应该对葛秀兰说的,因为是葛秀兰向林云儿介绍他的身份。但朱文才狡黠的目光只是从葛秀兰的脸上荡了一下,然后一直停留在林云儿漂亮的脸蛋上,他想拐弯抹角地告诉林云儿,自己是纺织厂的大名人,是能够摆平很多事儿的大能人。
“林云儿,你是倒班的吧?倒班打乱了人体生物钟,很辛苦的哟。愿意去厂宣传队混混吗?在宣传队干可以不倒班,还有津贴补助哩。”朱文才对林云儿紧追不舍,他猥琐的表情就像是猫见到了鱼。虽然这条鱼目前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动,但他嗅到了鱼腥味,就不会轻易放过这条鱼。比猫更有优势的是,他有诱饵,可以引鱼儿上勾。
虽然作为一名爱唱歌的女孩,林云儿也非常向往加入宣传队,这样可以有机会登上舞台,尽情地发挥自己的特长,展示自己甜美的歌喉,去感受鲜花簇拥、掌声雷动、万众欢呼的场面。但女人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拉拢她加入宣传队的背后,一定别有用心,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林云儿并不吃这一套,她漫不经心瞥一眼朱文才说:“我觉得倒班并没有那么可怕。倒班白天空闲时间多,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在家里烧饭、做菜、搞卫生,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提高自己。”
朱文才对林云儿不温不火的态度十分恼火,他心里对林云儿骂了一句:“妈的,狗坐轿子打滚不识抬举。”他阴沉着脸对林云儿说,“看来,我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了。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宣传队还进不来哩。”
转而,他又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他知道对林云儿这样不爱慕虚荣的女孩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单刀直入,不能速战速决,他要采取迂回战术,先从外围突破,然后再瞅准机会,逮住这条让他馋涎欲滴的美人鱼。于是,他用平和而又关切的语气地告诉林云儿:“没关系。你不用急着下决定,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回话。宣传队的大门始终是对你敞开的。”
朱文才话虽这么说,但没过几天,林云儿的师傅就告诉她,刚接到车间主任的通知,她不用来车间上班了,要她明天就去厂宣传队报到,并说明是厂宣传队点名要借调她这个文艺苗子。这位师傅大姐还以敬佩的表情看着她,“不错嘛。没想到我的徒弟是个能歌善舞、才貌双全的文艺人才呢。”她叮嘱林云儿,“到宣传队要好好表现,好好发挥,给我们织布车间争光。让我这个当师傅的也有一些颜面。”
☆、一见如故
林云儿是个性格开朗,爱说爱唱的女孩。居住条件的改善,接触了许多新事物,结识了许多新邻居。再说,文艺宣传队是制造欢乐、分享欢乐、传播欢乐的群体。林云儿加入棉纺厂宣传队后,能够整天跟爱好文艺的同事在一起探讨自己喜爱的音乐,这使林云儿的心情特别好。出门在外,她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一路情不自禁地哼着小曲。回到家,她径直进入厨房,完全抛弃了女孩特有的矜持和含蓄,一边择菜,一边一首接一首地放声高唱着“农友歌”、“南泥湾”、“情深谊长”等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里的插曲。她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非常好,虽然街上刚刚流行这些电影插曲,但她对歌词和曲子都记得滚瓜烂熟。她的模仿能力也很强,如果不看她唱歌,似乎真的以为是在听王昆、郭兰英和邓玉华在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