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未等顾欣芷话毕,被激怒的江怀吉沉声打断。“表妹自幼丧母,心思本就比他人敏感,我待她如亲妹,她视我如大兄,老太太也仅仅是说我和表妹关系好,万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顾欣芷闻言,却是冷冷一笑。
她鲜少有冷笑的时候。
那是真的气极。
第五十七章
“老爷认为是妾身多想?”
成婚近六年, 江怀吉又怎么会察觉不到顾欣芷微妙的变化。“我知这些时日因表妹的缘故,你受了些委屈,但表妹也是无心之举, 老太太偏疼她, 难免就冷落了你, 可是……”
“江怀吉。”顾欣芷转身。“你认为老太太是冷落了我,所以我才会与你说这些是吗?”
顾欣芷如今有孕在身,孕妇的心思本就敏感, 早在当初妻子怀着阿满就总是缠着老太医问东问西的江怀吉, 见顾欣芷面色不好,心知再说下去或许让对方心绪起伏,难免气急,江怀吉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在说下去。
这般想着心下一软,江怀吉改为上前搀扶身子越加重的顾欣芷,却在刚碰到对方的小臂时被避开。
“是了, 在你眼里, 凡是事关老太太,你总会找出理由怪于他人,包括这次,你认为是我多想,而不是想老太太如何?”顾欣芷怒极反笑道。
顾欣芷直白的讥讽让江怀吉脸色微变, 他拧眉看向顾欣芷。“顾欣芷。”他声音低沉,显然有些不悦。
“你怎么不去问老太太,她都和我说了什么。”顾欣芷紧紧地盯着江怀吉,亮如点漆的眸光染了一道厉色。“你不问是非,只想的是我的错。是, 我身为江家儿媳,理应听从长辈教诲,可我的阿满错在哪里了?他才多大?得了手伴礼还要让与他人,之前也就罢了,但这次是我阿弟送的,凭什么也要让我的阿满受委屈!”顾欣芷先前一步。“江怀吉,在你心中,我和阿满之于你又代表什么!”
顾欣芷的话最后已化为质问,一声声逼问让江怀吉面色铁青,他正待开口反驳,却不料顾欣芷心绪起伏严重,竟是话落就晕厥了过去。
“绾绾!”江怀吉一惊忙接住晕过去的顾欣芷,而本距离不远的李嬷嬷见了,登时慌了手脚。“太太!”
江怀吉哪还顾得了其他,拦腰抱起顾欣芷快步前往后院的同时吩咐小侍去传唤府医。
这边侯府上下好一通忙乱,已经走到市集上闲逛起来的顾文君却时不时的站在摊位前和他人讨价还价。
因知道今日顾文君打算游玩京师,并不熟悉上京的冬
菱便找了个当地人,为两人带路。
对于此人类似导游的职业,顾文君原本觉得多此一举,但看在小丫头积极的份上到底是没说,就想着逛一会儿待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人打发了,哪知这当地人还真起到了点作用。
起码对方指出的哪一块小吃美味这一点,颇让顾文君满意,这不免多少打消了顾文君最初想要将人撵走的念头。
“爷,就这家,卤煮相当美味。”这人不遗余力的介绍,顾文君站在店铺摊位前,要了一碗卤煮。
能作为历代皇帝定为皇都的地方,其繁华程度自是无可比拟。
商贩的叫卖声以及接踵摩肩的人群,无不显露出作为商街热闹的一面。
顾文君一路走走停停,不止她手里捧着一堆吃食,就连冬菱手里都没有闲着。
虽走的漫无目的,但顾文君心下却没有‘闲着’。
事实上这几日她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能再次见到赫连幼清,尽管身体的机能相比最初要好上了那么一丢丢,并且因为营养补充的及时,倒比想象中的要恢复不少。
可对比之前时不时的可以凑近赫连幼清汲取玉蝉能量,如今这般身体时好时坏,委实让顾文君憋闷。
若生在富贵且平安的人家,只要耐心调养,寿终正寝自是不必说。
但如今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文君可不觉得当下的局势能让她安枕无忧。
咬着一支糖人的顾文君叹了声气。
“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被顾文君贴着‘导游’标签的当地人小心翼翼的道。
顾文君瞥了他一眼,沉默的模样却让对方讪讪的笑了笑,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赔笑道:“说起来,今个儿恰好有齐老板的戏,爷可要去看看?”
“齐老板?”顾文君神色疑惑,还是一直没闲着到处打听的冬菱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齐老板是京师有名的曲家班的台柱子,正好今天有他的场子。
“听说是一票难求。”冬菱有些跃跃欲试。“你有办法?”她说着看着那当地人。
“姑娘有所不知,虽齐老板的戏一票难求,但好歹小人在上京混迹多年,又怎么会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那当地人洋洋自得。“爷和姑娘若有兴趣,小人便是赔上了脸也
为您二位取得两张来。”
也是古人娱乐匮乏,对于听他人唱戏这一点,顾文君倒是抱着随便的态度。相反,冬菱却在听到对方能拿到票时,眼中的期待任谁都无法忽视。
“大爷,咱们要不过去瞧瞧?”西凉位于边陲,压根就没见过唱戏的冬菱满是好奇,既然在外,便不好世子称呼。
“小人见爷似乎对于上京的美食颇有喜爱,那怀隋酒楼里的茶干酥和月桂酒团酿子爷一定要尝一尝,实乃上京一绝。常言有‘未来怀隋楼,不如上京路’,爷若去了,必不枉此行。”
曲家班在怀隋酒楼设了戏台子,故而这人才这般说道。
顾文君微垂下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有劳。”她道。
那人忙说不敢,率先走在前面为顾文君和冬菱领路。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瞧见一座酒楼,楼外人来人往,更有的站在门外垫着脚向戏台子方向看来。他们三人行至后面,那当地人叫两人稍等便钻进了一方的侧门,不大会儿就又走了出来,躬身叫两人步入内场。
冬菱一路东瞅西望,神色中难掩惊喜。
酒楼共分两层,戏台子设在一楼,端茶奉水的店小二和茶博士来往频繁,就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台下的喝彩声交织着台上的戏腔,好不热闹。
顾文君抬眼望去,娇美的旦角捏着指尖,足下如踩着软莲,一颦一动皆是妩媚花腔。
在前方引路的当地人最终站在中间一方的雕花的桌子前。
那里仅有一人坐着。
“爷,姑娘,便是这里了。”那人躬身笑道。“小人就在外面候着,有事但凭差遣。”
“倒是个好地方。”冬菱满意的笑了笑,掏出碎银子就要给他,对方却只拱手敛眉,而后转身离开。
冬菱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人还不错,就想着若无事明日在找此人也不妨时,顾文君已经坐在了下来。
不等顾文君吩咐,早就知顾文君对于美食尤为热爱的冬菱就去找店小二安排甜点。
台上,英武不凡的武生将一柄破城戟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粉面的旦角依依呀呀的哀婉低唱。
“兄台可知这台上的戏唱的是哪一段?”这时那原本就坐在桌旁的华服青年开了口。
顾文君循声望去,但见青年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坠冠,身穿一领单湛蓝绣着滚云金边连襟对称锦衣,内衬白边金鱼团图纹线,腰系一条玉带,带间坠着一只圆润玉佩,脚登黑色缎面蛟长靴,眉目英挺,鬓若刀裁,身如玉树,姿态无双,眸光熠熠似寒星,面白唇红如蔻丹,说话时语意轩昂,似气吐千丈凌云之志。
青年也不过二十来许,面虽笑意绵绵,眼却未达欢喜。
顾文君只看向他却是无言。
青年见了,方才道:“都说上京有八大绝,这其中一绝便是这曲家班的。”他说着低低一笑,几不可闻的鼻息吐露,仿若讽刺。“霸王别姬。”
“一代枭雄楚霸王,竟是因儿女情长断送了大好前程。”青年的声音仍在继续。“若不然,当初便不会有汉室天下,自然那楚霸王也不会自刎江边。”
台上的武生已被逼的无路可退,倚在他身边的旦角哀戚的娇语颤颤。
“兄台以为呢?”
“以为如何,不以为如何,也不过是兄台一句话的事,但霸王自刎江边已是定局,这后世论及也是枉然,何况。”顾文君敛眉一笑。“阁下如此大费周章,又何必顾左而言他?”
青年笑容微微收敛。“世子既已知晓,还敢只身前往?”
顾文君以掌扶额,好以整暇道:“阁下以香饵诱死鱼,顾某若不来,岂不是坏了阁下的一番‘好意’。”
青年闻言方朗声一笑。“世子闻一知十,小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不负盛名。”他说着只微一抬手,楼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刚刚还热闹的人群登时站了起来,并躬身对着青年所座的位置作揖后,鱼贯而出的全部撤离了酒楼。
只眨眼的功夫,之前还人声鼎沸的酒楼霎时人去楼空,唯独仅剩下坐在台下的顾文君和青年,而台上唱戏的旦角早已跪拜在地,一声不吭。
虽多少猜到青年身份不一般,但真正听到对方生成自己为‘小王’时,顾文君也不免暗叹一声果真如此。